飞行员拍了拍帕特里克·德雷克的肩膀，然后透过面向港口方向的窗户向下指了指。“就在那里，博士。那就是布兰顿冰架。“
德雷克看了看下方一处遍布砾石的高地，三面被蓝白色的冰川围绕，剩余的另一侧面对着深达三千英尺冰冷的南极海水。
“跟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稍有差异，对吗，博士？“飞行员咧嘴露出一脸坏笑。
“一点点。“德雷克说。
“哎，像你这样的大生物学家来这里干什么呢？“飞行员问道，“在我的印象中，生物学家研究的是包括树在内的植物一类的东西。可在这里，数百英里范围内没有一点绿色。“
“不见得非有绿色不可，“德雷克回答道，“生物学是一门研究生命的科学。研究对象包括所有种类的生物。并非必须是一种植物，甚至是一种动物。它们可以是水藻、真菌，或者别的东西。“他用一根戴着手套的手指在飞行仪表盘上一个极小的霉斑上轻轻擦了一下。“这个就是活的。“他说。
飞行员疑惑地耸了耸肩。“嘿，你知道下面的研究小组中有两个女人吗？一个大约待上四周，另一个将待上八周。问题是，待上八周的那个已经结了婚。但是，不必担心，等你下去之后，待上四周的那个可能就会待上十周了。“
德雷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在那里待不了那么久。“
“哎，博士，塔希提岛上的女孩真的是光着上身到处跑吗，就像电影里那样？““只有三十岁以下的。“德雷克告诉他。
“该死！“飞行员说，“我来南极这个鬼地方干吗呀？“他厌恶地叹了口气，又向下指了指说：“看，那座圆形房子和帐篷，博士。大约十分钟之后就能够把你送到那里。“
国际科学基金会研究小组居住在十几个小型保温帐篷里，这些帐篷松散地环绕在一座混凝土墙壁波纹钢板盖顶的活动房子周围。这座永久建筑内部一半的空间被两台巨大的发电机占据，而发电机则由放置在房子后面的天然气罐提供燃料。房子剩余的空间被分成了实验室、办公室、储藏室和带有小厨房的娱乐兼就餐区。
德雷克将沉甸甸的行李包拖进来放在地上时，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妇女，她一头浓密的金色头发，戴着眼镜。“嗨，“她说，同时伸出一只手，“萨莉·格赛特。欢迎你的到来。今天我负责内务。我是那个将在这里待上四周时间的成员。“
“你好。“他握了握她的手，“我叫帕特·德雷克。“
“很荣幸见到你，德雷克博士。“她微微歪了歪头，“我想你应该能够拯救这个项目？“
“我会努力。外面究竟有多冷？“
“我们正在经历一次小小的热潮。十二度。“
“零上还是零下？“
她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零下。在这里没有零上的概念。把外套脱掉，到后面的休息区来。我正在煮咖啡。“
德雷克脱掉保暖外套，只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一件鲜艳的波利尼西亚衬衫走进了那个供队员们休憩的小房间。
“没有时间去商店买衣服，对吗？“萨莉说，同时朝他的衬衫瞟了一眼。“没时间换，“他解释道，“基金会为我准备的背包放在阿根廷的乌斯怀亚，我想里面应该有一些合适的衣服。“他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你是研究什么专业的，格赛特博士？“他问道。
“线虫。“她说。德雷克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处于干燥、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低湿休眠状态的微型蠕虫。“其他人马上就会从外面回来，“萨莉说，“难道基金会没有为你准备一份关于我们的背景材料吗？“他说：“可能在背包了，与我的任务书和合同放在一起。“
这时，前门开了，两个男人走了进来，进门之后他们便开始脱保暖外套，一直脱到只剩下灯芯绒裤和法兰绒衬衫才停下来，然后朝德雷克和萨莉走过来。
“好像邦蒂号刚才着陆了。“其中一个圆脸矮个，但走路趾高气扬的男人说道，不过看到德雷克的衬衫，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不是它来了，就是春天终于来了。“另一个人说道。这个人身材高大，下巴上留着胡子，行动笨拙，但脸上也挂着微笑。
“爱德华·莱瑟姆，研究生态的，“矮个子说道，“很荣幸，德雷克博士。“
“保尔·格林，研究地理的，“大个子男人说道，“我也一样。“
德雷克和他们两个分别握了握手。
几分钟之后，又有两位外出考察的队员回来了。一个叫哈利·尼尔，充满学者气质的年轻冰川学家；另一位叫埃米尔·波特，高大威猛，是随队医生。桌子上摆着苏格兰威士忌、杜松子酒和伏特加酒，一个个金属杯里都倒上了鸡尾酒。在最后两位队员到来之前，杯子里的酒几乎没人动过。德雷克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好，帕特。“
用不着转身，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个声音他不知听到过多少遍：在慵懒的早上，在细雨霏霏的下午以及之后的睡梦中。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低圆领运动衫的女人，她长着一头红发，苍白的脸上有一些雀斑，一双黄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克莱尔，“他说，“你好。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
“难道基金会没有给你相关的资料吗？“她问道。
“可能在包里，“他说，“任务太紧，那些东西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帕特，这位是我的丈夫﹣-“克莱尔说。但是她的速度还不够快，那个和她一同进来的男人抢先一步伸出了手并且说道：“我叫欧文·福斯特。研究生物学的，和你一样。队长。关于著名的帕特里克·德雷克博士，我可是久仰大名。“
“你这么说可是让我感到惭愧了，福斯特博士，“德雷克平静地说，将伸出一半的手放了下来。“关于你的情况，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福斯特挤出一些笑容，然后为自己和妻子各倒了一杯酒，又扭头看着德雷克说：“我想，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将我们从低效率的工作状态中拯救出来？“
“我来这里是要尽可能加快这个项目的进度，“德雷克说，“在研究经费用光之前。没有人告诉我工作效率低下的问题，这个问题真的存在吗？“
“或许，这个问题得由你自己来评判，“福斯特耸了耸肩说道，“你将正式接管这个团队吗？“
“我的合同和任务书都还放在背包里，“德雷克说，“在详谈之前，或许我最好还是先把它们看一下。“他一口将杯子里剩余的杜松子酒喝完，然后看着萨莉·格赛特说：“既然你今天负责内务，那么能不能给我看一看我睡觉的地方。“
“当然可以，很高兴。“萨莉放下茶杯并警告道，“谁也不准碰它。“
她和德雷克都穿上保暖外套，然后领着他来到外面，穿过布满坚硬砾石的地面来到一个圆顶小帐篷里。这是一个单人帐篷，下面铺着隔热地板，有一张简易床，一把轻便折椅，一张小桌和一个带抽屉的壁橱。一台天然气野营炉已经在燃烧着。
“暖气和电从来不停，“萨莉告诉他，“床上的睡袋是个四件套，用哪一种全看你的血有多热了。零食，酒和其他好吃的东西都在抽屉里。直拨电话连接着所有的帐篷和中间那座房子，电话旁边有一张电话号码清单。“
她停顿了一下，有点喘不上气来，但是还是问道：“那，你是在哪里认识克莱尔的？““明尼苏达大学，“德雷克回答道，拉开外套的拉链。“四年时间里，我们曾一起做过好几个项目。“
“我想，你不知道她和福斯特结婚了？“
“我不知道她和谁结了婚。我认识她时，她叫克莱尔·邓恩。“
“她还依然用克莱尔·邓恩这个名字，“萨莉说，“她的丈夫不太高兴，他想让她改名叫克莱尔·邓恩﹣福斯特，用一个连字符号连起来。我想我应该警告你一下：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德雷克说，“不过，这个没有必要。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工作，而且将会尽可能快地返回我位于塔希提岛的家。我没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吧，你是老板。我想无论如何你是老板。我值班到九点，需要什么打声招呼。如果不需要，那么早饭是早上六点钟。大家各做各的。当然福斯特除外。克莱尔为他做饭。那么再见吧。“
“谢谢。萨莉。“
当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德雷克打开行李，将基金会的文件包找了出来。除了一份正式的合同和希望他完成的任务之外，还有一个清单，上面列着考察队所有成员的教育和经历背景。她的名字按照字母顺序被排在了第一位：克莱尔·玛丽·邓恩，学士，密西根大学，硕士，明尼苏达大学，博士，怀俄明大学。生物学家。专业：野生动植物。
德雷克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他想，曾经由两个单词组成的专业名称终于变成了一个单词。他不知道她是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德雷克在那间厨房里为自己煎了鸡蛋和香肠，和其他队员一起吃早餐，然后选择了一个可以面对所有队员的地方，站在那里开始对他们讲话。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队长了，“她宣布道，同时将一个信封递给欧文·福斯特，里面装有一封解除其职务的信函。“我想说明的是，大家不要将这次的调整理解成对福斯特博士能力的怀疑，相反地，因为他是我们这里拥有冰水潜水资质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这次调整的目的就是将他从计划和管理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从而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下潜。“
德雷克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翻看了一下他从自己帐篷里带来的文件。“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这次行动，看看我们究竟面临什么问题，“他建议道，“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尝试确定，南极洲冰盖的这一部分，即布兰顿冰架，是否因为全球变暖而开始更快地融化。假如情况真的如此，那么，正如我们大家所知道的，因为南极洲冰盖拥有地球大约百分之七十的淡水，所以，持续的融化将会使淡水和海水融合，以每年几英尺而非之前认为的几英寸的速度提高海平面，这样一来，全球的海岸线将会被淹没。“
“美国、英国、加拿大、瑞典以及其他国家的政府现在并不相信这种情况真的正在发生，但是却足够的谨慎，承认这种情况有可能正在发生。因此，许多沿海国家联起来，通过国际科学基金会资助了这次科学考察行动，而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们七个人会在这里的原因。这里我岔开一句，昨天晚上，我看了一下大家的资料，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不论是从个人还是整个团队的情况来看，我从未遇到过比这个团队更好、更优秀的科研队伍了。你们是一个非凡的团队，假如地球上有哪个科学家能够证明或者反驳这个冰盖融化理论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你们了。能够和你们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萨莉．格赛特笑容灿烂，欧文·福斯特露出一丝讥笑，而其他人则露出愉快的微笑。德雷克继续说道：
“如今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经费正在减少，导致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任务，收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或者反驳冰盖提前融化的理论。一旦钱用光了，时间也就没有了。因此，我们或者加快速度，更加努力地工作，在预算之内，得出结论，或者就这样失败，项目被取消。如果是第二种情形，那么，我们各位的声誉受到的影响可能不只是一点点。当然，假如我们成功了，假如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个冰架之下的某个地方可能就隐藏着一个足以让大家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奥秘。“
说到这里，德雷克停顿了一下，研究着当他提到“诺贝尔“三个具有魔力的字时每个人脸上出现的表情。萨莉原本咧开的嘴变成了一条坚毅的直线，克莱尔黄褐色的眼睛里充满渴望的神情，就连欧文·福斯特原本讥讽的笑容也淡化许多。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头儿？“大个子地理学家保尔·格林问道。
“我希望每一个人开足马力进行实地研究，“德雷克坚定地说，“昨天晚上，我将迄今为止大家所作的报告看了一遍。我认为，这个理论应该牵涉到五个方面：萨莉研究冻干环境里蠕虫的变化；保尔，你负责对在冰层之下找到的古火山灰进行分析；克莱尔，对苔藓层下的藻类、具菌和细菌的变化进行对比；爱德华，因为可能的变暖，微生物可能会大量繁殖，而不仅仅是存活。最后，非常重要的，你们四个人发现的证据必须能够无可辩驳地证明冰架下面的藻类发生了变化﹣﹣这些藻类样本必须由你，哈利，我们的冰川学家和福斯特博士带上来，他们两个是我们这个团队里的潜水员。“
“我想要的，我们这个科考队想要的，就是花更长的时间在野外工作，采集更多的样本并对它们进行分析，下潜更多次将冰架下面的生物带上来。换句话说，每个人要将能力发挥到极致﹣﹣从今天开始。“
欧文·福斯特清了清嗓子。“我可以问一问，你做何工作吗，德雷克博士？“
“我将轮流和你们每一位一起工作，这取决于当天的需要，我根据情况的不同，提供必要的帮助和建议。我这样说不知是否回答了你的问题?“
福斯特粗鲁地点了点头。“没有冒犯的意思，“他假装愉快地说，“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足够的时间工作。“
德雷克看到克莱尔的脸微微泛红，但是他假装没有看见。看来，他想，她已经告诉他了。他来回踱步，呷了口咖啡，然后又将脸转向他们。“我们能做到吗？“他语气平和地问道。
“我肯定能做到，“萨莉·格赛特大声说道，“每次想到诺贝尔奖几乎都会让我激动万分。“
“我们都能够做到。“大个子保尔·格林说道。
“肯定能。“小个子爱德华·莱瑟姆说。
德雷克转向哈利·尼尔，冰川学家兼潜水员。“下潜有问题吗？“
“我没问题，“颇具学者气质的年轻人回答道。他看着福斯特。“你呢，欧文？“
“没问题。“福斯特向他保证。
埃米尔·波特，随队医生，接着说道：“我有责任指出，德雷克博士，你的'高速'行动计划牵涉到更长时间的野外作业，更多次承压环境下的潜水，更少的休息和娱乐，这一切将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的健康。你能理解避免他们超负荷工作是我的责任吗？“
“当然理解．“德雷克说，“我也正要说这一点。我想今天我的工作就是和你一起探讨大家的饮食，增加维生素，改变放松和睡眠的时间以及你提出的别的建议。我完全理解你的关注，医生，我跟你的想法是致的。“
“很好！“波特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德雷克等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么，大家就按照福斯特博士之前制定的计划开始工作吧。从明天开始，将会有新的工作计划，这个计划将会以波特医生和我今天的工作为基础而制定。准时返回，今天晚上我们将进行一个简短的讨论，总结一下今天的新进展。到时候见。“
在一阵轻微的、衣服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过后，所有人都整理好了着装。他们陆续地走出屋子，开始了在南极探索的新一天的工作。随着人们的离去，房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只剩下德雷克和医生两个人。他们静静地待在屋内，与外面正在开启新征程的热闹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德雷克或许正站在某个角落若有所思，而医生可能在整理着一些物品或者在默默地观察着德雷克，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微妙。
“你认为之前的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德雷克直白地问道。
“很好，“波特回答道，“很好，真的。“
“我希望他们能够完成任务，“德雷克说，“前面的路还很崎岖。要想完成，每个人都必须全力以赴。“
“我相信大家都会不遗余力的，德雷克博士，我真的相信。“
德雷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的，让我们开始工作吧。“德雷克在任务计划中增加了一些工作量，除了欧文·福斯特显得勉强之外，其他队员全都欣然接受了。为了让前任队长看到自己也是野外作业的高手，德雷克接手了潜水技术员的工作，这样福斯特和尼尔就可以同时下潜，而不是总是得有一个人待在岸上。
潜水地点大约位于冰架面海一侧的中间，距离砾石地面结束、冰层开始的地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另外三面的冰墙如同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高，而面朝大海的一侧也有一面陡峭的冰墙，高达三千英尺，不过这面冰墙却是在南极冰冷的水下。这些冰墙德雷克在直升机上都看到过，不过那时看上去却像一张明信片的照片。置身其中，一切显得更加撼人心魄，让人心生畏惧，感觉这里不属于人类。
一顶小型保暖帐篷作为潜水指挥部，潜水是通过在冰架上事先开凿冰架下方。的一个圆形洞口进行的，洞口直径十英尺，下潜十四英尺之后就来到了
“下面的水温是多少？“德雷克一边帮助两个人穿潜水服一边问道。
“反正冰架下面要比上面温度高一点，“哈利·尼尔回答道，“潜得越深，温度越低。我想我们两个都潜到了四十英尺，不是吗，欧文？“
“应该超过了四十了吧？“福斯特说。他注视了德雷克片刻。“你确定熟悉这些设备吗？“
“绝对确定，“德雷克向他保证，“麦卡洛空气压缩机，“他说，“沃伦滑降装置，麦基供氧设备，“他用手指了指现场的所有设备，“电缆绞车，发电机，备用发电机，水下照明灯，电池，无线对讲机。不用担心，福斯特博士。我会让你们上来的。“
当福斯特去拿自己的头盔时，德雷克对哈利说，“你也担心吗？“
年轻的冰川学家咧嘴一笑。“我不担心。我喜欢潜到冰架下面，在那里我就好像在家里一样。那里十分宁静。当我死的时候，我宁愿在那里，而不是死于癌症或者别的地上的什么可怕的原因。“
德雷克想，这个年轻人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最终归属应该是在那个潜水服里。不过，他或许应该在某个大学里教教四年级学生，而不是顺着一个十四英尺的窟窿潜到南极洲某个冰架下面。德雷克微微一笑，拍了拍年轻人的后背。
那一天，福斯特和尼尔下潜了四十四英尺，发现了一个微生物垫，这个生物垫就是一个生长在水下王国里的黑色海藻。他们将其中一部分挖了出来，装进抗压玻璃管中带了上来。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同时成功下潜，德雷克保证他们安全返回了地面。
到了第二天，德雷克与保尔·格林结伴开始了野外作业。他们来到了一处峭壁前，那峭壁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呈现出一片光秃秃的景象。他们开始向上攀登，手脚并用，在陡峭的崖壁上寻找着可以着力的地方。他们的目标是采集特定的岩石样本，这些样本被那位有着山羊胡的地理学家赞誉为“天然金块”。每找到一块符合要求的岩石，他们就会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仿佛是在采集世间罕见的珍宝，心中满是对这些珍贵样本的珍视与期待。
“伙计，看着这个小宝贝，“每次从表层下挖出一块岩石时，他总是虔诚地这么说，“这个可爱的甜心已经在这寒冷干燥的地方待了一百万年了，德雷克博士。“
“叫我帕特好了，“德雷克说，“很好的样本吗？“
“我找到的最好的样本之一。“格林一边开口说话，一边动作轻柔且谨慎地拿起那个物品。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双手稳稳地托着它，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无比珍贵、易碎的宝物。接着，他缓缓地将其放入了自己腰间的腰包之中，整个过程缓慢而细致，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他对这个物品的珍视与爱护，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接下来的一天，德雷克和萨莉一起外出。这个年轻女子对其研究对象表现出的巨大热情深深感染了德雷克。她使用柔软的镊子将一个微小、卷曲的黄色微生物从一些砂岩粒中剥离出来，而她说话时几乎都是在轻声细语。“看，德雷克博士。这个微型生命可能已经存活了数万年之久。你能相信吗？它年复一年忍受着饥饿和寒冷，环境如此恶劣，却坚强地活了下来。“
“告诉我为什么。“德雷克问道，尽管他已经知道为什么。
“嗯，“萨莉静静地说，“它每天得到一点仅够为一颗原子提供能量的自然光，一丝来自海洋的湿气，还能够难以自信地从砂岩粒中吸收一丁点的矿物质维持生命。就这样，它就能够比世界上最老最健壮的树活得还要长久。“
德雷克默默点了点头。这个女孩子，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只在这里待四个星期。一周之后，科研成果明显上升，而且据波特所言，不仅得到了这样的成果，而且每个人的健康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医生已经确定了一个晚间娱乐时间，要求大家打打扑克，下下棋，玩些小游戏，而不是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多放松大脑，少喝酒，第二天就会精力充沛，“波特解释道。他还独创了一套早餐前的活动身体的健身操。“唤醒大脑里的安多芬，让你的身心都充满活力。“他说。
队员们，甚至欧文·福斯特，都认真执行医生的每一项建议。德雷克知道为什么。这是诺贝尔奖的魔力使然。当然还有他们的职业精神。不过，对他们来说一切似乎都很容易，没有任何的障碍。他不知道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很快，他便发现了。一天晚上，德雷克独自一人给基金会写例行报告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是德雷克。“他说道。
“帕特，我是克莱尔。我能不能过去和你谈几分钟？“
在准备给出回答之前，他的内心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身体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迟疑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涟漪。而她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片刻的迟疑，紧紧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急切地进一步阐述她的请求。她的声音或许更加恳切，表情更加真挚，试图让自己的请求在他的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以增加被接受的可能性。
“没事的，帕特。所有的男人都在打扑克，萨莉在看电影。只几分钟时间，帕特。“她似乎极力保持着语气的轻松。“听着，我答应甚至不脱掉保暖服。“
“好吧，克莱尔，“他说，“那就过来吧。“
时间缓缓流逝，大约过了四分多钟，她匆匆地赶到了他的帐篷前。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气息有些急促。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头巾以及脸上的口罩。当她轻轻一甩那如火焰般的红色头发时，那灵动的姿态、飞扬的发丝，仿佛带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而德雷克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心底里似乎有某种被深深掩埋的欲望被悄然唤醒，那欲望如潮水般在他的内心翻涌，让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炽热。
“我跑过去打开了我和欧文帐篷里的灯，以免他想到我时往窗外看。“
“克莱尔，我不敢肯定那样做是否明智。“德雷克说，一股暖流从腹股沟流过。
“也许不明智，可是，这很有必要，帕特。嗯，我和欧文之间真的出现了问题。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过去，我是说。这样做很傻，可是我还是告诉了他。我把这个看作是对婚姻的忠诚。我原本认为他不会在乎那些东西。但是，他变得越来越不理智，疑心越来越重。“
“这太荒唐了，克莱尔。没有怀疑的理由呀。到这里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我已经决定只有别的成员在场时，才和你一起外出或者一起做实验﹣-“
“我知道，帕特。你也知道。但是欧文不知道﹣﹣尤其是当他在冰架下四十四或者四十五英尺深的海水里的时候。“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帕特，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为了这个项目。我了解欧文。他是个反复无常而又容易发怒的人。他会因此爆发，而将整个项目毁掉。“她离他很近、德雷克看到她的眉毛和嘴唇上已经冒出汗珠。“把保暖外套脱掉吧，“他说，“不脱的话，出去后会得肺炎的。““谢谢，“克莱尔释然说道，将保暖外套脱了下来。她在床边坐下，而德雷克立刻希望她还是坐在椅子上为好。“哎，帕特，你那里有几瓶杜松子酒，我可以喝一小瓶吗？我非常紧张。“
他慢慢地走到储物柜前，伸手拉开柜门，在柜子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小瓶杜松子酒。他把小瓶放在掌心，熟练地将瓶盖拧开，一股浓烈的酒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接着，他转身面向橱柜，目光在橱柜的各个架子上搜寻着，想要找到干净的杯子来倒酒。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在橱柜中翻找时，克莱尔突然冲了过来，动作迅速而敏捷，一把就将他手中的酒瓶夺了过去，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对着酒瓶喝就可以了，“她说。一瓶酒下肚之后，她微笑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虽然过了很多年，但是，这双棕黄色的眼睛依然让他神魂颠倒。“这让我想到了明尼苏达星期日的下午我们曾经一起躺在壁炉前共饮一瓶酒的情形。“但是，转瞬之间她的表情变得异常沮丧。“上帝呀，帕特，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德雷克神情忧郁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克莱尔。时光荏苒，世事无常，每个人都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在床上坐下来，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但是，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克莱尔。你获得了博士学位，和你感兴趣的领域里的某个人结了婚。我必须告诉你，我发现欧文真是一位不同寻常的科学家﹣-“
“有一件事情欧文真的不寻常，“克莱尔说，“就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狗杂种。“她腾地站起身，快速解开法兰绒上衣。“你想看看我身上的伤痕吗，帕特？都是最近打的，自从你来到这里之后打的。他只打我的身体，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到﹣-“
德雷克站起来，伸出胳膊搂住她。“不要，克莱尔。不必了。我相信你说的话。我怎么帮你呢？“
“我不知道。“她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摇了摇。“我不知道我们能够做些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受了。“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将衬衣的扣子重新扣上，然后伸手拿起她的保暖服。“我得走了，帕特。告诉你这些事我很抱歉。我只是出于对这个项目关心，才警告你的。“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真心希望你能够获得诺贝尔奖，帕特里克·德雷克博士。我会为你感到骄傲。“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了，留给他的只有她的乳房压在他胸口上的感觉以及欧文·福斯特的拳头可能在上面留下的青紫印迹。第二天，德雷克和走路大摇大摆、满脸笑容的小个子地理学家爱德华·莱瑟姆一起工作。他们登上冰架一侧的冰川。在竖起的挡风板的保护下，他们用手持激光器一层一层将冰剥开，直到深入冰层大约三英尺之后，他们发现了一条和表面平行的隐约可见的锈迹。
“铁，“莱瑟姆说，“我们就要找到东西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又往下挖了几英寸，直到发现了一条黑如焦油的东西。
“啊，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他兴奋地说道。
“灰吗？“德雷克问道。
“是的。很古老的灰。可能来自曾位于这里的某个火山口。它被夹在冰层和下面的水之间，很快冻结，一直保存到现在。你能为我拿着这个收集罐吗，德雷克博士？“
“当然可以。请叫我帕特好了。“
下了山之后，两个人一起往回走。德雷克心不在焉地盯着光秃秃的冰架，莱瑟姆问道：“你在干什么呀，帕特？“
“对不起，你说什么？“德雷克说。因为莱瑟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问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是的，我很好。只是今天有点累了。我们干得太好了，爱德华。比预期的好多了。“
除了、他想，克莱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当他们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营地中间那座宽敞的大房子里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瓶已经被打开的酒。屋子里洋溢着欢快的氛围，那些比他们更早返回营地的队员们正处于极度兴奋之中。喝彩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在整个空间里回荡。而他们喝彩的焦点正是欧文·福斯特从神秘的海底带回来的东西。大家都围拢在那物品周围，有的队员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叹；有的则是面带赞赏的微笑，仿佛福斯特从海底带回来的不是普通物件，而是一件无比珍贵、充满传奇色彩的稀世珍宝。
“看看这些东西吧，帕特！“萨莉尖叫着，手里捧着一个水下用的收集管。“看看欧文找到了什么！看看这些东西的颜色！“
查看了一下那个收集管，德雷克发现在一小簇黑色苔藓之中，有几个不是完全的黑色，而是微蓝的黑色。“你在哪里找到的？“德雷克问道。
“我会详细地写在报告里的，博士。“斯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自满和得意的神情。他的嘴角上扬，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说话的时候，语调中带着一种炫耀的意味，仿佛他刚刚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或者知晓了别人不知道的重要信息，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份得意通过言语展现出来，让别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这种情绪。
德雷克满脑子还是克莱尔身上的青紫伤痕，他向前跨了一步，眯着眼睛说道：“别跟我耍嘴皮子了，福斯特，否则你会坐该死的第二架飞机离开这里。现在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水下四十九英尺，“福斯特快速说道，眼睛里露出愤怒的光芒。“那里有一处微生物垫，跟哈利和我上次发现的完全不同。它﹣﹣我不知道﹣﹣应该是一个结构更紧密的﹣-“
“或许是为了保护这个更轻的物种。“克莱尔说道。
“保护什么？“欧文抢白道，同时朝她愤怒地看了一眼。
“保护它免受之前一直没有的温暖的伤害，“萨莉插嘴道，“它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这个温暖让它本能地感到惧怕。“
“没错，“德雷克说，几乎是在对自己在说话。“来自遥远深处的温暖。那么深，以至于水更加温暖﹣-“
此刻，欧文·福斯特的表情开始变得松弛一些。“因为全球变暖正在推动冰盖之下沉重温暖的海水﹣-“
“-﹣水正在逐渐往上涌动，“德雷克总结道。
“天呀。“爱德华·拉瑟姆低声说道。
“太令人震惊了。“保尔·格林附和道。留着山羊胡的大个子和他的小个子朋友像一对篮球运动员那样拍起手来。
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尽管这寂静仅仅持续了很短的片刻，但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着每一个人或者说整个团队。他们似乎都被一种特殊的情绪所主宰。这种情绪带有一种虔诚的味道，就像是在庄严的教堂中进行神圣的祷告时所弥漫的那种氛围。在那一瞬间，他们的神情和姿态宛如一群虔诚的圣徒，在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上帝的降临，眼中或许带着敬畏、震撼以及对神圣事物的尊崇，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庄严肃穆的情绪冲击之中。
最后，德雷克往前迈了一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祝贺。
“各位同事，“他说，“我想这是我们的突破。“那天晚上，德雷克制定了一个新的研究方案，将精力集中到欧文·福斯特潜水的新发现上。萨莉、克莱尔和爱德华·莱瑟姆被安排在实验室里对新发现的蓝黑色藻进行全方位检测，波特医生帮忙撰写报告。福斯特和哈利通过减少在水下滞留的时间来增加下潜的深度。德雷克和大个子保尔·格林共同负责潜水技术支持，加快下潜的速度，减少潜水准备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将打捞上来的样本送回实验室。
“严格控制下潜时间和深度，帕特，“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准备出发潜水时，波特说道。
“我会的，埃米尔。“德雷克向医生保证，“我不会操之过急，放心吧。“
在那一天的中午时分，哈利·尼尔从水下缓缓地浮上了水面。他的手中带着数量更多的蓝黑色藻类。当把这些藻类和前一天所找到的样本进行对比时，可以明显看出，这次采集到的样本中蓝色的色调要比之前的更淡一些，整体呈现出一种相对浅蓝的色泽。
“在什么样的深度找到的？“德雷克问道。
“五十二英尺。“年轻的潜水员回答道。
一小段时间过去，福斯特从水下升了起来，浮到了水面上。他此次下潜到了五十五英尺的深度，所采集并带回来的样本呈现出一种比较浅的蓝色。在当天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进行了一次下潜活动，这一次下潜到了五十九英尺的深度，并且在这个深度他们第一次发现了绿黑色的样本，这绿黑色的样本可能显得有些独特，与之前的样本在颜色上有着明显的差异。
“它们的颜色越来越浅了。“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欧文·福斯特一边接受日常的体检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绝对的，“哈利同意他的看法，“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随机采样，有更大的选择性。“
“也许有，“福斯特说，“我们可以各自再多带一盏灯呀。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区分水下的颜色。“
“但是，重量怎么办？再带一盏灯，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