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吖”一声门响,门外的男子跨步进来。
随身背着一个小药箱,一身白色衣袍,面容干净,一双眼睛带着点悲天怜人的味道。
可能因为身为大夫,他的眼睛总是含着一股温和和包容,任何时候下那股温和好像都没有消失过。
看着这个几乎看着自己长大,算是自己第四个哥哥的人,王清瑞心里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抬手拿起杯子想喝口水,便发现坐到边上的人眉头微皱。他又连忙把水放下了,转头想去拿桌上的点心,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旁边的人,见对方眉头并未舒展,只是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到桌上,又慌忙将伸出去拿点心的手收了回来。
半秒后,王清瑞又伸手去拿杯子,却在收回来时被对方拦住了。
王清瑞心里咯噔一下,微微抬眼望向对方。
海淳眉眼里的温和还在,只是眉头还未舒展。
“杯子里没水了,我给你倒点。”
这么一说,王清瑞垂眼去看,杯子里浅浅的附着几滴水珠,确实没有水了。
什么时候喝完的?王清瑞心里莫名的慌了。
海淳将杯子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拿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才递到王清瑞的手里。
“喝吧。”语气平和。
王清瑞松了口气,仰头一口喝光了。
“去床上趴着,我给你换药。”海淳道。
王清瑞看着他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作势要来扶他。
王清瑞摇摇头,自己起来了,朝着床走去。
其实屁股是还有点疼,但是只是淤青罢了,想来是打板子的下人不敢真的下手打,只是装装样子,海淳应该是知晓的,只是依然这三天来天天为他换一次药。
屁股感受到清凉时,一股更深的凉意覆盖上来。
王清瑞将头埋在枕头里,心里有些打鼓。
是像之前那样对待海淳,大呼小叫,毫无尊重?还是适当变一变?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还是自己专属的大夫,大病小病,大伤小伤,都是他尽心尽力为他医治。
可是……王清瑞犹豫了。
之前对海淳就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对方好似也已经习惯了,如果自己突然变了,他发现什么了怎么办?还是直接冷落他?
还没想出来对策,边上的人突然开口了,吓得王清瑞所有的思绪都停住了,只专心装着海淳说的话。
“今日擦完药后便不用擦了,已经快好了。”
王清瑞将眼睛放出来,盯着面前的床幔看,闷闷的“嗯”了声。
“趴着待一会,干了之后起身便好。”
王清瑞又“嗯”了声。
海淳将瓶塞塞进瓶子里,听见两个嗯有些意外的望着面前的人,黑乎乎的脑袋几乎都要埋进枕头里了,两只手抱着枕头,肩膀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些瘦削,有些单薄。
因为生病,体质的问题,王清瑞便不怎么胖,即使吃再多东西,肉也长不出来。曾经海淳为这事还专门研究了膳食,就为了将王清瑞养的胖一些,之前是胖了,可这几天好像又瘦了很多。
海淳挑挑眉,而且今日竟然这么听话?
海淳摇摇头,微微俯下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下一秒却是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在抖?
对上王清瑞的目光,海淳顿了会才道。
“闷着呼吸不过来,把头抬起来些。”
王清瑞猛跳的心慢慢平复,点点头将枕头往下挪了挪,露出脑袋,然后有些懊恼的闭上眼,他刚才在慌什么!?
海淳走回桌子前,将瓷瓶放回木箱里,回头看了眼那颗黑乎乎的脑袋,不解的目光逐渐加重。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小少爷,起身吧。”
海淳的声音响起,王清瑞这才起身,自己将衣服火速穿好,穿好后抬头,撞入一双温和不解的眼中。
穿衣的手一顿,王清瑞故意冷了眉眼。
“海先生在看什么?”
王清瑞心里却是暗恼速度这么快干什么?真是自己穿衣穿习惯了,一时忘了海淳以往都会帮着自己穿,而自己有时也为了故意羞辱对方,让对方干下人的活。
“您好像瘦了些。”海淳收回目光,手却是伸过去为王清瑞正了正衣领。
手伸过来时,王清瑞用了十足的定力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脚。
“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海淳问。
王清瑞微抬下巴,有些不满的说:“没心情吃。”说完,朝着外面的贵妃榻走去,懒散的趴在上面,顺手拿过小桌上的书,背对着海淳看起来。
“不吃对身体不好,一会我去小厨房做点你爱吃的东西,让夫人给你送过来吧。”
沈康乐?
王清瑞心里猛摇头。
不不不,他现在还不想看到她!
“你随意。”王清瑞说,可是又紧接了一句:“反正我不想吃。”
王清瑞翻了一页,其实上面写了什么他压根没有看,他全部的注意力和感知都放在身后静静站着的人身上,现在他有些后悔让对方进来了。
身后的人好像轻叹了口气,然后便是脚步声响起,好像背起了自己的小箱子。
想到什么,王清瑞连忙半坐起身来,看着身后背着药箱要离开的人冷声吩咐:“你去告诉我父亲一声,说我伤太重,还下不了床,这几日就不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
说完,又整个人趴回去,翻着手里的书。
身后的人没有发出动静,王清瑞拿眼去看,却发现对方将药箱子又放回桌上了,王清瑞的心紧了一下,他又要干嘛?
王清瑞自从重生后,胆子小了很多,而且也能知道自己的行为和言语,对人对事比真正的“小少爷”多了一些其他的情感,比如说,对海淳本应恭敬一些,且不说他的小命算是直接握在对方的手里,再者他算是他的哥,即使以前毫不觉得,可是现在王清瑞心里是慢慢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哥哥,不是亲哥,可和亲哥没什么差别了。
而且,照着他对待他的态度,海淳能忍住没直接给他毒死,他都得烧高香了。
“还有什么事?”王清瑞装着微怒道。
海淳慢慢走过来,眉头从进来后便没有舒展过,现在眼里还多了些除了温和之外的其他情绪。
其中王清瑞能看懂的,便是失望。
海淳走到旁边,将一边的凳子拉过来,坐在上面,面容有些严肃。
“小少爷。”
王清瑞看着他认真的眉眼,下意识想坐正,微微一动后还是忍住了,反而将书盖在脸上,掩盖住自己无法隐藏的情绪。
“说。”语气不耐,其实耳朵已经竖好了。
他听见海淳说。
“这些话本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想着自你九岁起我便一直照料着你长大到如今,托大了说算是你的长者。”
王清瑞听着,心里点头认同。
“当年您娶妻时便与丞相闹了矛盾,若不是老太太拦着,夫人又亲自进宫给高贵妃和五公主赔罪,当年高贵妃和五公主便不会放过您。而如今,您又要纳一个青楼女子入府,您如此做,可将王家放在何处,又将疼爱你的老太太放在何处?”
“如今老太太还在明觉寺,若她回来后知晓了您做的荒唐事,如此不顾王家,您可有担心过她是不是能承受住这般打击?您如今已经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前不能只顾自己了,也得想想王府,王府的名声,和你的至亲之人会受到的非议……”
海淳苦口婆心,却发现面前的人似乎压根没有听他说话,心里失望之时,也觉得讶异,他今日说的话照着王清瑞的性子早在他说第一句时便发火了,可是竟然现在都没有发作,就在他以为王清瑞有点点长进时……下一秒瞬间打破了他的幻想。
王清瑞刷的一下将书扔到地上,支起身子,脸上全是戾气。
照着脑海中以往说的那几句,他略微有些不适的朝着海淳吼。
“你好大的胆子!滚出去!”你是什么身份,本少爷是什么身份!你不过就是个贴身照顾我的下人——这句话王清瑞如今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而且,在他说完后,对方猛然黯淡的目光,王清瑞心里也不好受。
在上一世记忆里,海淳对他都算得上倾心倾力,是真的用心在医他的病,养好他的身体,说的话也是真的为了他好,可是他从来没有在乎过,甚至将对方的心意任意践踏辜负。
最后离开王家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对他极好的哥哥了。
可没想到,现在见的第一面,两人之间还是闹的如此不愉快。
看着海淳离开时的背影,王清瑞眼角瞬间垂了下去,然后闷闷的趴在榻上,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海淳离开时的步子有些重,脑子里想着刚才王清瑞喊的那句“海先生”,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唇角都自嘲的勾了起来。
王清瑞不知道趴在榻上多久了,直到手臂都有些麻了,他才慢慢起身,走到椅子上坐了会,发着呆。
门没有关,外边阳光正好,白云蓝天,凉风习人。
从门口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院子里的石桌,几个下人正在清扫,动作都很小心,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
“小少爷。”门口一个丫鬟道。
王清瑞抬眼看去,听见对方继续说:“夫人带了海先生做的饭菜来,要让夫人过来吗?”
王清瑞这时才想起海淳说的饭菜,对方还是给他做了。
心里瞬间更加愧疚难受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他不能让真心对狗屎啊!
王清瑞揉了揉额角,吩咐:“把吃的拿过来,让夫人回去吧。”
“是。”
饭菜很快被两个丫鬟端了进来,很简单的两个菜,一个汤,可都是王清瑞爱吃的。
王清瑞夹了一筷子菜,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嗯,起码不能辜负这么好吃的饭菜,吃完吧,吃完心里好受些。
王清瑞吃到一半,门口又有丫鬟道。
“小少爷。”声音有些低,细细听上去就能听出里面的恐惧。
王清瑞嘴里还包着一大口饭菜,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碗里的一碗饭几乎没剩多少了,顶多一口的量了,菜也被王清瑞吃的七七八八,此时正左手抬着汤碗,正要喝一口顺一顺。
听见丫鬟的话,他没有坏脾气的吼,而是有些含糊的问了句:“怎么了?”问完,喝了口汤,继续嚼嘴里的饭菜。
听见小少爷有些平和的声音,那丫鬟松了口气,看上去小少爷心情不错,所以试探性开口:“夫人还带了新的话本子,说都是小少爷您喜欢的,您看要不要让夫人……”
“不要。”
话还没说完,丫鬟便听见屋里的人说。
“让她走吧。”王清瑞又补充了句。
那丫鬟听了话,没再停留,火速去了。
王清瑞将剩下的饭和菜都吃完了,连汤都喝完了。喝完最后一口汤时,王清瑞满足的打了个膈,别说,时隔八年再吃到海先生的手艺,他都没发现海先生厨艺如此之好!一吃起来便收不住了。
看着面前吃的干干净净的饭菜,王清瑞摸了摸鼻子。
是不是太干净了?
“来人,把碗收了。”很快,有人将空碗收了下去,速度很快,王清瑞摸着肚子,吃的有点多了,难受。
“小少爷要去院子里走走吗?”一位丫鬟开口。
王清瑞抬眼看去,是个清秀的丫头,那股清秀隐约和沈康乐有点像。
“嗯。”王清瑞高冷的嗯了声。
顺带去后花园走走,反正屁股刚才敷完药后,也不是那么疼了,而且也是自己的院子,想逛就逛!
“对了。”临走时,王清瑞回身吩咐:“让门口的人看着点,有什么人来了都给我拦住,禀报我之后我再决定让不让他们进来。”
身后的丫鬟怯声问:“老爷和老夫人的人也拦着吗?”
王清瑞认真思量了会,硬声道:“拦。”
“是。”丫鬟有些绝望的应。
王清瑞的院子要比其他人的院子都要大一些,甚至比主院都要大。
里边含了两个院子,当时是将南院都给设计了进来,只为了王清瑞能够多一些地方游玩。生活在王府二十几年,自己这个院子早就逛腻了,可是对现在的王清瑞来说,他只能说十分怀念自己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