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蔓的房间有很好的视野,她在窗前架了相机三脚架,拍月与远山与偶或的飞鸟。
司机敲开她房间的门,为她送来夜宵,一碗橙子布丁和一盘椰香橙子糕。
“看你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怎么吃东西。”司机把瓷碗和瓷盘放在床头柜,坐到床尾的小凳子上,看着奚午蔓的背影,“你尝尝呗,我今天下午学的。”
晚餐没怎么吃,奚午蔓确实饿了。
她把镜头对准月亮,打开视频拍摄,慢悠悠踱到床边,端起装布丁的碗,又踱回窗边。
“怎么样?好不好吃?”司机偏着脑袋看她,试图看见她的脸。
但从司机的角度看,她的脸完全被披散的发丝遮住。
“很难吃吗?”司机有点自我怀疑,“你为什么不说话?”
“能吃。”奚午蔓给出评价。
“什么嘛。”司机双手撑着脸蛋。
奚午蔓没再说话,吃完布丁,又吃椰香橙子糕。
她完全没注意食物的口感与味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吃。
她在想别的事。
司机端着空盘离开,门被轻轻带上,奚午蔓双手撑在窗台,听寒风里的声音。
A大的学生和教授都是两人一间房,奚午蔓和她的司机是一人一间。这大概是奚午承的安排。
奚午蔓的房间也隐约响起谈笑声,那来自外面,不知道具体从哪个方向传来。
她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谈什么,只听清肆意的大笑。
有人在唱歌,歌声与笑声来自不同的方位,似乎是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的。
她不知道这边是否有唱山歌求爱的习俗,但她想,也许有个少年在夜晚为心爱的姑娘而高声歌唱,他心爱的姑娘坐在窗边静静地听,说不准还会低声和唱。
他们对着虚空,想念彼此的容颜。
黑暗中闪现着手电筒的灯光,谈笑声越发近了,一群人从林子里穿出来,站到路灯下时,纷纷关了电筒。
十好几个人中,奚午蔓一眼就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黑色羽绒服,白皙的脸颊上,笑容夺目得过分。
她只看他比较眼熟,虽然她依旧不记得他的姓名。
她的视线不自觉随他而移转,他突然抬头,正好与她对视。
只一秒,他移开视线,同大家一样说着“再见”,与一个男生肩并肩,往东走向他们住的楼房。
夜色是一片大海,风声遮掩浪潮。
她回过神的时候,相机正提示电量过低。
她关掉相机,取出电池充电,没有装上新的电池,转身进到浴室。
热水从上往下,水汽很快朦胧了玻璃与镜面。
她强迫自己冷静,却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想法。
唇舌间残余香橙的味道,她蹲身紧紧抱住自己。
天还没亮,她就衣着整洁地坐在了窗边。
她在等天明。
她忘了问餐厅几点供餐,好在,司机会来叫她。
天边刚刚撑出一小片灰白,司机就敲响了门。
“昨晚睡得怎么样?”司机问她。
说实话,她睡得并不好,几乎整晚都没睡着。认床是一层,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心底的躁动,那令她不安。
但她不想告诉司机,只应了声:“嗯。”
“我今天早上起来,做了橙子布丁和椰香橙子糕的改良版。”司机跟在她身旁,语气轻快,带着得意的笑音。
奚午蔓本来不想吃,但看着餐厅的早餐,更没什么食欲,还是选了司机一大早起来做的布丁和糕点。
她没有和A大的教授学生们待在餐厅,而是坐到奚午承为她安排的车上。
她吃着改良版椰香橙子糕,却想不起来昨晚的味道。
等到A大的吃完饭,一辆黄色面包车在奚午蔓车旁停了一下。
面包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对奚午蔓的司机说:“我们走前面,你们跟我们后边儿。”
面包车像是滑出去的,转大弯时几乎没怎么减速,却很稳。
奚午蔓小口吃着椰香橙子糕,感觉吃下的是前方的面包车。
她以为这里已经是乡下,没想到还有更远的乡下。
那里没有柏油路,只有破破烂烂的水泥路。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修缮。城区永远有人在修路,而城里即使是有破损的道路,跟这儿的比起来,也绝对算不得破旧。
这就是秦喻章所说的有钱都花不出去的地方,没有民宿,没有商铺,最近的加油站和充电站都在二十公里外。
前面的面包车停于一片水泥地,看见旁边二层楼的平房,奚午蔓才知道那片水泥地是某家农户的院子。如果能称之为院子的话。
没有围墙,紧挨着公路,面积比港湾式停靠站稍宽一点。
双扇门大开着,从屋里出来个看上去很老的女人,个子小小的,穿着厚厚的棉袄,本该很紧的裤腿在她腿上却显得宽松。
她的毛线鞋上有一片片黑色,像是用鞋面扫过整间满地铅灰的画室。
这里没有画室,她鞋子上是碳灰,那来自土灶。
面包车的司机似乎跟她很熟,一下车就和她聊了起来。
他们说着当地的土话,奚午蔓听不懂,手里抱着还没吃完的椰香橙子糕,跟五名A大的学生进到室内。
老太太请他们到厨房坐,那里有一盆碳火,火上架着一截很粗的木头。
老太太为几人端来或高或矮的板凳,几人围着烤火聊天。
她把椰香橙子糕分给众人,完全不是为了分享,而是想找点事做。
那五名大学生都能听懂老太太说的话,奚午蔓只能听清身旁男生的吐字,却听不懂。
她思绪乱飘,心头焦灼。
坐了不到十分钟,五名大学生就背着各自的双肩包出门,奚午蔓也跟着一起离开。
她不想离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的男生那么近,但她更不想留在陌生人的家里。
她的司机一直跟在她身旁,见她的双手还捧着装椰香橙子糕的盒子,笑着问她:“你还想吃吗?我去做给你。”
司机的话音吸引来前方男生好奇的视线,奚午蔓迅速别开脸,避免与他对视。
没有得到回答的司机并不放弃,又问:“要不我试试做其他的?”
这次,前方的男生没有回头。
奚午蔓知道他听见了。
很奇怪,这绝不是什么不能被人听见的话,奚午蔓却担心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