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秋

在慕云印象里，师姐是他见过最漂亮，最温柔，也是最勤奋的的人。

练功时，她那专注且动人的澄澈眼眸，总能让忍不住偷看的慕云心跳快上几分。

每当他被师父训斥时，师姐还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下次再努力便好。

但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春风般的微笑，反而是带着一副无比狰狞的惊恐表情缓缓滚到了慕云身前。

其后拖着一条斑驳的血迹。

四周的院墙上，石砖上，到处都溅满了冒着热气的血肉。

众多同门的凄惨死状仿佛扼住了慕云的咽喉，令他透不过气来。

下一秒，慕云猛然惊醒，手里紧紧攥着身下扎人的草垫，大口地喘着粗气。

前身的记忆宛如恶鬼般缠着他。

那分明不是他的记忆，却无比真实，每晚都要将他拖入梦魇。

“慕云兄弟，又做噩梦了？”

昏黄的火光下，一个身材壮实的青年站在慕云面前，舞着一柄鬼头刀，虎虎生风。

他叫杨城，正在练他那家传的刀法——杨家劈挂刀。

“你醒了正好，我还是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你再把这刀法给老哥演练一番瞧瞧。”

慕云没有拒绝，正好分散下注意力，好不去想刚才的那些画面。

稍微平复了心情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徒手演练起了杨城使的那套刀法。

慕云明明比那杨城瘦小许多，但他动作之剽悍雄健，威猛凌厉却毫不逊色。

细小的破风声与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杨城全神贯注地看完后，由衷地佩服道：

“哈哈哈！兄弟果真是武学奇才，竟把我杨家的家传刀法练到了如此地步！”

慕云只微微一笑，拱手道：

“在下才佩服杨大哥胸襟宽广，家传的武学竟无半点藏私地教给了兄弟。”

“只可惜，你我相遇于此地……”

闻言，杨城面露遗憾之色，撩起官服，缓缓坐下。

“是啊，你我二人分隔牢门两侧，此生注定做不成兄弟啊。”

天牢内，血腥味，霉味，混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四溢。四周昏暗无比，没有一丝阳光照得进来。

慕云虽然身穿囚服，镣铐加身，却仍面带笑容，安慰着杨城：

“凡事皆有可能嘛，杨大哥。万一哪天小弟便恢复了自由身呢？”

杨城只是苦笑道：“兄弟还真是豁达。”

慕云没有接话，只是眼神微垂。

死过一次的人，能不豁达吗？

两个月前，他死于心力衰竭，随后穿越到了这幅躯体里。

前身与他同名，是一个山野小门派——云华门的弟子。

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跪在门派大院的中央，鲜血浸透衣衫。

朝夕相处的同门，养育自己的师父，所有慕云认识和珍视的人全都被极其残忍地杀害。无数的碎尸堆积在他的周围。

自那之后，这幅炼狱景象便深深印在了他脑海里。

他是那场惨剧里唯一的生还者。

然而一众捕快官差的刀却死死架在他的脖子上。

就这样，他被当做云华门灭门惨案的凶手，关进了天牢，秋后问斩。

官府的说法是，慕云因偷学邪教魔功，执迷入邪，走火入魔，杀死了在场所有人。

但事实上是他的师父得到了一本蕴含成仙之机的“仙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才引来了灭门之祸。

不过也没人在乎他这种小人物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毕竟门派上下都死光了，也不差你一个。

但他这一世也不是完全倒霉。至少他身体健康，而且练起武功来有如神助。

慕云凝视着漂浮在他眼前的一行行闪着暗金色光芒的文字。

【当前武学】

【白云剑法，六品剑法，境界：炉火纯青】

【杨家劈挂刀，七品刀法，境界：融会贯通】

【流云心法，七品内功，境界：初窥门径】

【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每门武学在修练至融会贯通后，便可选择一门其他武学作为参考，进行结合推演。】

而慕云只一个月就将杨家劈挂刀练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

他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在脑海里演练起了两门武功。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他想看看这所谓的结合推演，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杨家劈挂刀的一招一式，与白云剑法的一招一式相互交叠，重合着。

二者虽然一个是刀法，一个是剑法，一个刚猛，一个绵柔，但一招一式之间的武理，仍有许多相通之处可以借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云长舒一口气，从扎人的草垫上站了起来。

【已将白云剑法中的绵柔武理融入杨家劈挂刀之中，达成“刚柔并济”，品阶晋升至六品。】

慕云看着这段文字，心里五味杂陈。凭借这独特的能力，自己有朝一日或许能成为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武道宗师。

但是现在，他却已是必死之身。

牢外，秋风萧瑟，寒蝉凄切。

慕云看了看正在练刀的杨城，问道：“杨大哥，还有多久？”

杨城停下了手中舞着的刀，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回过头去看那个少年。

“……七日。”

慕云点了点头，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只七日，他再怎么练也达不到能从这天牢之内一路杀到京城外的境界。

若想翻案，则更是痴人说梦。

云华门上下百余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身亡。纵使行凶者手眼通天，也要杀个替罪羊，给百姓，给官府一个交代。

人家能把他送进这天牢来，上上下下就已经全部打点好了。

他慕云必须得死。

况且其中不知牵扯了多少名门望族，达官显贵。他若不死，这京城内恐怕也要翻天了。

纵使慕云心有不甘，但他确实也无力回天。

他长舒一口气。

“杨大哥，小弟我再练一次刀法给你看。”

自慕云穿越以来，杨城算是他唯一一个朋友。也是因为他，慕云在这天牢里才能好过一点。

这一次，慕云一招一式之间，少了几分刚猛，手脚相随，动作浑然天成。那些沉重的镣铐与铁链根本不能影响他分毫，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云气流转。

从头到尾认真看完的杨城眼神闪烁，右手紧紧握住刀把，手臂颤抖，指节泛白。

这套刀法与他的家传刀法颇为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明显要更为精妙，更为上乘。

眼前这个少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他杨家传承近百年，他苦练了十多年的家传刀法，被眼前这少年仅一个月便完完全全地超越了。

“慕云兄弟，你这是何刀法？”杨城有些不敢置信。

慕云笑了笑，说道：“小弟只是将杨大哥的家传刀法稍加修改，权当是感谢杨大哥这些日子的照顾吧。”

杨城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这一刻杨城百感交集，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慕云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天妒英才啊……”杨城摇了摇头。

若他能活下去，大樊不知可以少死多少百姓，多少士卒啊！

这一刻，杨城竟萌生了想要破开牢门，将这少年放走的念头。

但是如今的京城，就是天上的仙人来了，也绝无可能将人从这天牢里救出去。更别说他区区一介狱卒了。

“小子！你把那刚刚练的功夫再使一遍给老夫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更深处的牢房里响起。

慕云和杨城皆是一愣。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这另一名囚犯说话。

久到杨城都忘了自己现在应该感到害怕。

“听见没有！快点！”

慕云清楚地看见，在天牢的最深处，一扇厚重无比，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被硬生生抠出了一个孔洞。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透过那个洞死死盯着他。

杨城也很清楚，那看似坚固的牢笼，对于里面关押着的人来说，形同虚设。

慕云没有迟疑太久，随即对着那扇铁门抱拳行礼，说道：

“晚辈献丑了。”

而当慕云演练完毕后，只听那老囚犯幽幽道：“本以为老夫此生已经阅尽天下英才，没曾想临死之际居然还能再开眼界。”

“小子，你答应老夫件事，我便传你活命之法。”

听见这话，狱卒杨城极为识相地去了趟茅厕。

而慕云原本平静的心底，也被这句话激起了一层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