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年前,戚太太风疾,汾城的大夫请了个遍,仍然不见好转。

直到有一天,自北边来了个外地人,自称戚太太的远房亲戚,并且带有家乡的良药,可治风疾。

戚太太服了几贴良药后,果然药到病除,于是他便留在了戚府。

仅仅一个月,这位外乡客就成为了掌管戚府重要事务的管家,从此立足脚跟,与来时的破烂样完全不同了。

而那位干了二十多年的老管家,则被扫地出门,有人曾在齐轩斋看到过他,听说他现在的月俸是以前的五倍。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再说新管家也确实有能力。

别人以为这白面郎君生得秀气,定管制不了手下的人,甚至外面有人打赌不出五天,他就要背着包袱走人。

谁知乔禅手段了得,长得菩萨样,心肠却狠辣。

第一天,他就用雷霆之势处置了老管家以前颇为倚重的几个管事。

对这件事,戚太太什么也没说,全权交给她这位亲戚去做。

没多久,他就用杖刑和月俸制服了手下的人,府中大小事务,凡是必先通报他,再由他去通报太太。

就这样,戚府新的规矩立起来了,丫鬟仆人之间除了白日里不许闲谈外,夜间更不能出来走动。

否则,一旦被发现,就有重罚。

因此那天晚上的谋杀案,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二少爷大喊大叫,他们也是不敢出来看个究竟的。

乔禅对他们的威慑力就有这样大,别看他以笑待人,实际上那笑容里带着刀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剜人的血肉,夺人的性命。

县令不敢不把他的话听在心里,谁不知道乔禅的意思代表着戚太太的意思呢?

“那太太的意思是?”

“我们太太是最容不得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的。大少奶奶今日在公堂上说的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贬毁戚府,这样的一张嘴怎能让她再有机会胡言乱语,望大人体谅太太的一番苦心,竭力保住戚府的声誉。”

乔禅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儿,似乎无论县令答不答应,他都是恭敬的。

县令却注意到,那浅浅的笑容只是浮在脸颊的表面,眼睛里一分驯顺,九分高傲。

他的头低着比不低着还让人看得别扭,他的嘴弯着比抿着还让人感到凉薄。

县令的喉咙有些干,抓起茶杯,就往嘴里喂,一喝竟是才泡不久的热茶,吐出来,没找好角度,热茶吐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又打湿了衣裳,想起身又把放在桌上的茶杯弄倒了。

剩下的茶水沿着桌面向不同方向延伸,把桌上的宣纸也浸湿了。

“来人!”他边喊着边往外走。

“乔管家,容本官先去换身衣服,再来见你。”

他唤来一个仆人,耳语几句,就径直走出了门。

乔禅端起桌上的茶,凑过去一闻,极好的君山银针,这还是他上次带来的礼物。

他轻轻抿了一口,就是不知道刘大人是否有福气消受,现在看来还是有点烫嘴呢。

县令换好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就是不肯出门,县令太太的眼都被他弄晕了。

她问:“你个老头子,不是有客人在书房等你吗?还这么磨磨蹭蹭,也不怕别人等急了。”

县令皱着眉头,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背着手,慢慢地踱着,好像是故意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似的。

“别转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汾城的父母官,难道还怕他不成?”

县令太太翻了一个白眼,人老了,她的眼睛也不好始了,穿了半天的针,也没把线从针眼里戳进去。

她和县令是少年夫妻,见惯了他前怕狼后怕虎的窝囊模样,所以也不稀奇,只是照例要说上几句,好显示自己的见识。

她眯起眼,对准针眼,又开始引线。

“我说呀,咱也不用怕谁,没有哪个老百姓能大得过官去,只要你把惊堂木一拍,看谁敢放肆!”

从前家里没有没落时,她也见过不少官呢。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神气十足,咳一声都能惊动一大群人,送药材的,送补品的,一个接着一个。

而她嫁的这个倒好,没病自己都得把自己吓出病来。

来的人稍微有点身价,就怕得把背躬下来,一会儿逢迎这个,一会儿恭维那个,就是不肯拿出当官的气魄来,所以这么多年来还是囊中羞涩,两手空空啊。

她叹了一口气。

“你懂什么?”县令小声地训斥了太太一句,他是不肯高声和她说话的,免得被她念叨。

“我是不懂啊,你做了这么多年官,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却连百姓的一个好都没捞着。”

“昨儿个你没听见百姓是怎么夸我的?”

县令声音提高了一点。

“他们的声音像水花似的,落在水中了还能有动静吗?要看实际的,有人给你送过什么吗?连一只老母鸡都没送过吧。”

“算了,和你说不清楚。”

县令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又开始来来回回地踱步。

隔着门,有人在喊他,声音不大,但他听出是府里的书吏。

推开门,他看到书吏鬼头鬼脑的缩在门外,脸上很是惊慌。

“什么事?”

他拿出镇定的勇气,竭力不泄露自己的疑虑。

“不好了,戚家二少奶奶来了,她脸上看着可不太高兴。”

书吏贴着他的耳朵,说得很快。

县令感到背脊出了一身冷汗,这真是前门进狼,后门又进虎啊。

过去不贪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麻烦,县令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让她在哪儿等的?没引去书房吧?”

后一句,他说得格外有力,甚至都没顾到这样会让自己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的问题。

“没呢,小人让她在偏厅等着,有人伺候着,不会有问题。”书吏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补充道,“她说,她要立刻见到您,不管您在哪儿。”

“乔管事那儿?”

“小人先去替您照看,二少奶奶那儿催得急,您要再不去,她恐怕要动气了。”

县令怎不知戚家二少奶奶的脾气,看着温良和顺,其实…

他理了理衣服,向前跨出几步,走得急,被石头拌了一脚,险些一头栽到地上,若不是书吏及时扶住他,他今天一定是谁也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