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霁月的叹息声像是牢牢抓住了人们的心,外边的人都想凑前几步,好听个清楚。

差役们佩刀站在门口,把他们牢牢地阻隔在院子之外。

离得太远,他们只能发挥自己的耳朵,稍有人发出什么声响,都会接受到某人,甚至几个人警告似的一瞥。

由于霁月脸上的表情太丰富,离得近的人的眼神要比外边的更亮。

这可是戚家,汾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出了这等石破天惊的大案,其中的隐秘情事早就引得城中的人议论纷纷。

现在戚家大少奶奶要说出真相,不得不教人激动得心痒痒。

无论是县令,还是差役,亦或是戚家的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霁月被那么多双眼睛罩着,终于不急不慢地开了口:“此事说来话长,然而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迹象。”

她的眼珠子看了上首的戚老板一眼,又是委屈又是不忍。

县令虽然年老体衰,但眼神不错,这关键的一眼他没有错过,立马陷入了不好的猜想中。

和他一样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白玉蓉也感到眉心一跳,她将头垂得低了些。

“众人都知道,我与我丈夫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冷淡。他待我怎么样,你们都是知道的。”

说到这儿,她喉咙中有了几分哽咽。她偷偷覷着周围人的神情,戚家的丫鬟仆人中或点头,或是不忍心,或是同情地看着她。

于是霁月知道,她这为丈夫对她一定做了更过分的事。

她大胆猜测,无外乎出轨,或是家暴。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而把我留在屋子里苦苦煎熬,为这,我们不知闹了多少回,可还不是没用。他依然我行我素,独剩我一人落泪。”

泪悬在睫毛上,眼看着就要落下。

“我能怎么办?若不是他可怜我,安慰我,我早就寻了短剑。”

她声音陡然拔高起来,含着血泪,她把那个“他”字说得格外地重。

孟子思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他既渴望继续听下去,又害怕听下去,他的手,连同他的腿都在抖着。

若不是戚悦华抓住他的衣袖,他就要走到人群前面去了。

他费了极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的不平静。眼睛慢慢地触到地下,泪都不敢教旁人看见。

公堂下的女子仍在继续说着。

“我感激他,我爱他,就算是为了他死我也愿意。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辜负了我这一片深情。我受了这么多的罪,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为我说过一句,所以,我恨他。大人,现在我只求您将他抓住后,不可轻易饶过他,这个负心人,不仅毁了我,而且毁了我丈夫,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霁月的眼直射向堂上的戚仲元,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将手指向了他!

堂下一片哗然。

不止里头的人,外头的人的面孔都变了。他们吃惊地望着戚仲元。

有的半张着嘴,喃喃自语。

有的眼神呆滞,嘴张成一个可怕的圆形。

有的皱着眉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怎么也不能消化这个现实。

几秒钟过去后,人群像炸开了锅似的,满嘴的话一窝蜂地钻了出来。

不管认不认得旁边的人,他们都迫切地朝对方嚷着,叫着,吐别人一大堆唾沫星子,谁都顾不上擦拭脸上的痕迹,继续嚷着,叫着,两边有来有往,滔滔不绝地辩论着。

戚老板,齐轩斋的东家,汾城的名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争相拜访的大人物。

十六岁开始管理戚家的生意,短短三年,店铺的生意就在他的手里兴隆昌盛到无人能比,粮食,绸缎,珠宝首饰,无一不精,就是京城都有他戚家的分店。

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有朝一日竟会和通奸杀人的大案联系在一起,汾城的百姓都想不通。

当然,也有不信的。

比如戚悦华,霁月说完之后,她第一个跳出来攻击这番令她火大的言辞。

“柳霁月,你还要不要脸,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撒下这弥天大谎。我三哥什么时候和你有过往来?他天天都要管着生意,哪里有功夫来可怜你,安慰你?再说以我三哥的人才相貌,哪里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女子相配?他看上你?你可真说得出口!”

“你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又如何懂我和你三哥的感情。”

霁月编得越发连贯,她打定主意,不管不顾,决不让戚仲元全身而退。

“你简直恬不知耻!我—”

戚悦华的话尚在嘴里,就被截断了,她的三哥瞥了她一眼,她就像被堵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戚仲元将视线移到霁月的脸上,她还是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一对上他的眼,她就侧过头,似乎那泪流得更凶了。

他第一次感到一个人的情绪竟能如此的丰富。

前一刻还在恨着他,后一刻就说爱着他,而且还哭得情真意切。

他并没有错过,这个女子进公堂时眼中藏着的对他的厌恶。

无论是举止,表情,这都不像是他那位老实大嫂的做派。

从她入府起,他们恐怕都未说满三句话。

而这位,简直大胆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哪位孤魂野鬼上了他这位大嫂的身呢?不会是艳鬼吧?

他想起女子那番掷地有声又分外荒唐的说辞,不禁感到好笑。

他是哪里得罪了她呢?

他又把眼落到她的脸上,表演得不错,就是漏洞太多,不容易引人信服啊。

“大嫂。”

外边的议论停了,众人知道,这是戚老板要说话了,他们都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整个空气都静默了。

“你说我们关系密切,敢问大嫂我们是怎么相会的呢?我向来歇在齐轩斋,就算回府,全府上下的人也都知道我是从不去大哥院子的。”

“你我相会从来都避人耳目,其他人又怎会知晓?”

“竟无一外人知道此事?”

“对!”

“可有信物为凭?”

“没有。”

“这倒是件怪事!”

他的脸上浮出疑惑。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合谋杀害了大哥?可是当晚我正在如意坊和人谈生意,当时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又如何说呢?戚某自问没有分身之术。”

“我可没说你是凶手!”

“放肆!你这妇人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也没说出个凶手,这里可是公堂,不是你能随意胡言乱语的地方。”县令大声喝道。

那白胡子又开始跳动了。

县令为自己的及时捏了一把汗,要是再任由霁月扯下去,他真怕惹这位动怒。

京城的官员,也得给戚仲元面子,别说他了,他决不能任由这盆脏水泼在他身上。

“戚老板的为人全城有目共睹,岂容你随意污蔑?更何况你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怎么能说戚老板和你如何呢?再不从实招来,本官只好动刑了!”

“大人,果然是一个讲究人证物证的好官!能由你审理此案,是我丈夫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既如此,还不速速招来!”

县令不耐烦地说。

他现在听不得这女子恭维她,一听就没有好事,上次这么说不就给他招来了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