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县令自上任以来,从来没有看到过像戚家二少奶奶出手这么阔绰的人。

虽然她尖酸,说话厉害,不给人留面子,但她在让人办事给好处这一点上,就是十个乔禅也比不上。

她不跟人绕圈子,说多少就是多少,给钱也直接干脆,不用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搪塞。

这些银票,再加上之前的十万两,县令盘算着,别说给儿子捐个秀才,就是买个监生也是绰绰有余了。

“二少奶奶只管吩咐就行,刘某必定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他的手压在捉上,用袖子将那些银票遮盖得严严实实。

“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心病,要是一日不除,我一日也不能高枕无忧。”

“是是是,二少奶奶放心,选对了方子,再对症下药,一定能药到病除。”

“治病一定要快!”

“本官稍后便着人去办,保证今晚就把事情办了,使她再也不敢惊扰您的睡梦。”

“大人若是没有让糊涂蒙了眼睛,用良心来办事,民妇之后还有重谢。”

白玉蓉一走,县令的矜持就被狂喜所取代了。

他生怕昏花混浊的老眼欺骗了自己,银票在他的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又一次数好张数他才恋恋不舍地放进他的袖子里。

“大人,您再不过去,乔管家就得亲自上门了。”书吏着急忙慌地跑来催促。

“就来,就来。”

县令叹了一口气。

两边的财神爷都不能得罪啊。乔禅的钱是没有二少奶奶给得多,可是他若是把知府大人请来,也够他喝一壶的。

顶着烈日,他又马不停蹄地往书房赶,自己这副有几根瘦骨支撑起的身板,是真够折腾的,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也拼得过了。

乔禅的脸色早已比锅底的灰还要晦暗,支持他强撑在这里的是被耍弄的翻腾的怒海波涛。

他当然不相信县令去了那么久只是为了换一身衣裳。

这么长的时间能干的事可多着呢。

比如两面三刀,狼心狗肺,偷奸耍滑,一个人吃两家饭,这都是有可能的。

他笑得比刚来之前还要温和谦逊,但县令的后背却在发凉。

“乔管事,得罪得罪,刚才内子犯了老毛病,请了大夫诊治才耽误到如今,实在见谅见谅。”

“不知太太得的是什么顽疾,戚府有最好的大夫,这可是从京城请来的神医,对治疗妇人的疾病是最有经验的,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果县令需要,我这就差人派他过来。”

“不不不,内子只是一点小病,已经没有大碍了,就不牢乔管事费心了。”

“那太好了,这可真得多谢那杯茶!”

“何出此言?”

“如果不是那杯茶弄脏了大人的衣服,大人又怎么会回去换衣裳,不换衣裳又怎么会刚巧发现太太犯病,又怎么能及时请来大夫诊治呢?所以咱们都得感谢这杯茶。说来这茶叶还是我上次带到这儿来的。不知大人喝来味道如何?”

“好茶好茶!”

“确实好,这是高知府特意从他们老家给我们太太带来的茶,我们太太知道大人您最喜饮茶,所以特地让我给您带来。大人看上去心烦气躁,两眼失神,这茶正好可以用来提神醒脑,清热降火。”

“多谢多谢。”

“我先前所说之事,不知大人是否已经考虑清楚?”

县令可谓是有苦难言。

二少奶奶所求不过是戚柳氏赶快认罪伏法,签字画押,而你乔禅确是要杀害戚柳氏,这两者之间的性质能一样吗?况且三爷也说了要详加调查,人突然死在牢里委实说不过去。

“乔管事,若是以前,大可以说犯人畏罪自尽,可经过上午一次过堂,您觉着戚柳氏是能够自杀的人吗?这事情一旦传出去,不仅百姓不能相信,就是三爷那儿也不好交待啊。”

“谁说要杀人才能把事情办好?给她灌下一碗不能让人开口的药,不就行了吗?”

乔禅冷眼斜着他,好像他再推辞下去就敬酒不吃只能吃罚酒了。

“您说的是。”

县令把乔禅送到门口,刚松上一口气,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

乔禅最后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足以证明一切。

“大人,谁的钱能拿,谁的钱不能拿,您可得心里有数。别讨了好,却得罪人,划不来的。”

按理说,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只要把事情办好,让犯人认罪,这中间就没有矛盾的地方。

但戚家的事比较复杂。

当年戚老太太还没有去世时,是把戚家的大小事务交给白玉蓉打理的。

可才过去一年,戚老太太归西,戚老太爷不久就令娶了一房年轻的太太。

这位太太很得戚老太爷喜欢,一个月之内就把管家之权揽到了自己手里。

至于白玉蓉,只能灰头土脸地落败了,再怎么说这当家的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岂能和长辈争个高低。

虽然表面上两边还是相处得和睦,但暗地里白玉蓉也让这位新太太吃尽了苦头,彼此面和心不和罢了。

若是一直这样,倒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自从半年前戚老太爷过世后,新太太招来了一位得力干将,很快就将戚家的大部分事务牢牢地抓在手里。

白玉蓉越来越势微,两边完全势如水火了。

从中取巧的事,县令本也不愿意干,可惜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

送他去读书,一去四载,什么音信都没有,近来好不容易传个信回来,却是为了找他的老父亲要钱,出口就是要二十万两银票,说是要在京城疏通关系,捐个官做做。

可县令哪拿得出那么多钱。

他一辈子小心谨慎,不曾得过别人的银两,日子过得清贫。

这次儿子有求于他,又是为了前程,他不能答应也只能答应了。

弄钱,哪有那么容易?

一开始最先找上他的是乔禅,给了他三万两银票,要他尽快把戚柳氏定罪,他答应了。

后来又是白玉蓉,一出手就是七万两银票,既然两人所求都是一样,他也就顾不得其中的细枝末节,照单全收了。

现在,两人都找上他,他只能像个陀螺一样在他们之间周旋了。

老父亲当牛做马,卑微做小又怎么会知道他那糟心的又假装阔绰的儿子所谓的书信全出于他一时的奇思妙想。

就算知道了除了苦笑认命,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已经走在了去大牢的路上,毒药已经备好,供状已经带上,一切都在循序渐进地向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