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寒冬

众人都惊恐未定，只有阿红紧跟前去。

乔茜茜可怜阿橙撞在了陈夫人枪口上，被这番凌辱痛骂，当下见人影走远，便小跑近前，企图扶起半躺在地上的阿橙。

阿橙哭丧着脸，捂着纷乱的发髻抽噎着，憋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而阿黄还在旁边看热闹，双手交叉于胸前，轻蔑道：“叫你不要学老人家说话你非要学，偏偏只学了三分像，还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你以为咱们主子当真好欺负？啧啧……”

乔茜茜虽觉得阿橙有那么些咎由自取，但好歹是同僚，看不惯此番被说风凉话：“阿黄姐姐，咱们同病相怜，都是一个屋檐下的苦命人，何苦如此嘲笑？”

阿黄正欲辩解，这边阿橙倒是愤懑起来，收起哭丧的面孔，抽出乔茜茜扶着的左臂，甩手道：“你们一个个都看我笑话，好啊，我走不出这个宫门，你们也别想走出去！”

她通面抹了两颊的泪水，定了定神复又语：“等到了时候，这长门宫留下的众人，怕是都要共赴黄泉！”撂下这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后，她气势汹汹地大跨步一走了之。

乔茜茜没成想阿橙连她也诅咒在内，当下尴尬地站在一旁。阿黄耸耸肩，再次轻蔑地看向她，仿佛在说“看吧，好心没好报”。

乔茜茜不止一次看到，那些个挎着包袱在宫门口即将上轿的致仕者，无一不喜笑颜开，他们现出的脸色仿佛是在刑场上捡回了一条命般，都在感谢上苍的怜悯，陈夫人的宽容大度。

末了，手一挥，鬃马踏蹄，辘辘车轮尘土飞扬，永别长门冷宫，归于市井，隐于凡嚣。

乔茜茜也不止一次看到，宫内一众前来看热闹的丫鬟太监，都羡慕地远眺着归家的老者，说自己也想收拾一番，自此永别可怕的长门宫。

可偏偏宫规森严，好些无父无母，孤儿一个的人，连趁手的请假借口都找不到，只得唉声叹气，低眉摇头，感慨身世沧桑。

“阿紫姐姐，你家中可有亲人？”小顺子倚靠着粗圆的红漆木柱，眺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没有。”她摇摇头，但一细想，她没有，但本体阿紫姑娘或许有家，有临行密密缝的老母，锄禾日当午的爹爹，或许尚有一拄杖巍巍的奶奶呢。

但这些都不得而知了，乔茜茜继承的记忆里，没有关于她遥远身世的记录。

“走吧，做饭去。”阿青转身回庖厨，招呼小顺子也跟上，边走还边说，“阿紫，你也快去捯饬捯饬你的花苗，小心一个冬天都冻死了！”

“哦。”乔茜茜没好气地回应了一声。有花圃太师傅在，怕什么。

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大雪搓绵扯絮般下了多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天色未明时，窗外的皑皑白雪已然将周遭寰宇映衬得通亮，只是众人顾不得起身欣赏美景，只在薄薄的被褥里瑟瑟发抖，痛骂着寒风入牖，痛骂着宫中保暖措施不善。

“还好咱们是通铺，还能人挤人取暖，这要是一个人住，岂不是要冻死！”阿黄擤着鼻涕抱怨道。她睡在窗边，夏夜自是享受头一份的清凉，可等到如今这般天气，就只有受罪的份了。

“哎，不知道阿红姐姐一个人是不是更冷呢？”阿蓝兀自发问。

“你管她呢，她是主子的大宫女，下人们的好东西，不都是紧着她，亏你还有闲心思担心她！”阿黄背过身去，将厚重的外衣和薄薄的被褥裹得严严实实。

睡在乔茜茜边上的阿橙微胖，每每夏日炎热时分，乔茜茜便挪一挪身子到阿绿的床铺，如此尚能保持一份清凉。

待到如今严寒的这般天气，便又神不知鬼不觉挪近过去，倒是自有一番小火炉般的温暖。

何况是利人利己的事情，阿橙知道乔茜茜的小聪明，却默不作声，亦乖乖地享受此番暖意。

将近冬至，天明得越来越晚。动物们都入洞冬眠，窗外几无半只鸟叫，只徐徐掠过几阵凛冽的寒风。

乔茜茜估算着时间，约莫已是辰时。往日卯时就要起身浇花喂鱼，如今瞧瞧天色尚未泛起鱼肚白，心下踟蹰着是起还是不起。

“要我说呀，这宫里现在太师傅最年迈，寒冬难捱，怕是要好生照料。”阿橙转了转圆润的身躯，跟着阿蓝的问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乔茜茜猛得被提醒此事，先前被低温冻糊涂了脑子，如今终于下定决心，搓手搓脚后，一个鲤鱼打滚，趁着周身温度尚未流失之际，里衣、夹袄以及外套一股脑儿套上身子。未几，一个臃肿的丫鬟便站在了耳房中央。

剩下的丫鬟们都从被褥里探出脑袋，钦佩地瞧着正在洗漱梳妆的乔茜茜，只见眼前人干脆麻利地收拾完毕，推开门出去，一阵寒风趁着此时偷溜进房内，余下人的面颊都似吃了一记耳光，被刺激地生疼。

“我也起来了。”阿橙的背后一下子没了人，空落落凉飕飕的，被褥又不暖和，倒不如起来活泛活泛筋骨，补充点吃食恢复下体力。

“你呀，是肚子叫你起床了吧？”阿黄转身瞧着阿橙稍显笨重的身体钻出被褥，进而又穿着笨重的外衣，比起夏日的圆润，如今越发富态了。

“要你管！”阿橙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屋外，乔茜茜尚未走远，以她肤浅的物理知识来理解，下雪应是放热，融雪才是吸热。可如今瞧着廊檐下的雪，还搭配着有一阵每一阵的穿堂风，却似千万只箭矢略过双靥，拂得人生疼。

她定了定神，抓紧朝太师傅的寝室跑去。

终于，在长门宫僻静的一隅，乔茜茜来到了目的地。但尚未抬手敲门，却见太师傅衣冠端楚地开门站在眼前。

“师傅，您起来了。”乔茜茜开心地收回敲门的手，向来人展露了一个笑颜。

“都日上三竿了，怎能不起？”太师傅一挥佛栉，转身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