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衣橱里的眼睛

那个网页里说,中国从春秋时起就已经能够成熟地应用基因科学,其中最好的证明就是“隐纹术”,是一种通过药草效果来改写脱氧核糖核苷酸的排列顺序及其他方式的混合性技术,最终可以达到随心所欲在人体任意部位的皮肤上写或者画特定内容的目的。

我对照来对照去,把文章里说的“隐纹”跟我从客房书桌抽屉夹层里面找到的东西结合到一起,便开车到江城生物研究院去拜访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是林奇亮,向他请教。

我去他办公室找他,起先他的态度很冷淡,根本不想和我聊,得知我的目的以后,才客气起来。但他当时因为赶着出门开会没时间跟我细说,所以约好晚上见面。

然后,那天晚上,他亲自到我住的酒店门口接我,很有绅士风度地替我开车门,接着,很有绅士风度地朝我笑了笑,再接着,一电击枪把我电晕劈手从我包里夺走那张图再把我丢到马路边自己开车一溜烟逃走。整个过程风驰电掣毫无准备,等我反应过来以后他早就没影了。我空有一身武艺没地方使,气得抓了半天狂。

以前苏墨森常常警告我要小心提防世界上所有人,我直到遭林奇亮暗算才明白原来苏墨森真的有为我好的地方。

为了拿回我的东西同时也想教训林奇亮,第二天我在生物研究院门口等,亲眼看见他进去以后,也找办法混了进去,然后在地下停车场他的车子底下候到晚上,好容易等到他出现,正想出手,却被另外一人抢了先,原来当时伏在暗处等着袭击林奇亮的,并不止我一个人。

那个袭击者从旁边一辆黑色越野车里下来,迎上去先问林奇亮是不是林教授,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飞快从背后举起板砖将他拍翻在地,然后跳回车里夺路而逃,整个过程也是风驰电掣迅雷不及掩耳,前后不超过半分钟,袭击者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反应过来以后,赶紧过去看林奇亮的情况,刚才那板砖拍在他后脑,没当场致命,严不严重的就不好说了。我不想摊上人命官司,搜检一番发现他没有把那张图带在身上以后,便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那张图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从我家里找出来的东西,没能拿回来,很是恼火。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林奇亮。打电话到他单位,接电话的人先是说他病了,过些日子以后又说借调到别的单位了,又不肯告诉具体去了哪个单位,再过些日子干脆说他辞职不干了。我没办法,只能先咬牙认下这个哑吧亏,想着以后有机会找到他,再算总账。

现在想起来,我就是四年前那次去江城生物研究院拜访林奇亮时,看见他桌子上的一叠文字性材料,可能是论文,或者是实验报告什么的,标题下面有楼明江这个名字。

我还记得那篇文字写的是人类情绪与植物生长的关系,所以绝对不会记错楼明江的名字。

终于弄明白这点后,我发现脑子更加糊涂了,因为完全想不通楼明江大半夜的跟踪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受林奇亮指使吗?那林奇亮又是为了什么?或者还是跟我现在参与侦破的几桩案子有关?如果说跟案子有关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案子里面有什么线索是生物学方面的?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和银贝梗或者某种特殊麻醉药物有关?

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浆糊,一团糟,从半路发现被人跟踪那会起就有些魂不守舍,要想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忽略了好些方面的线索和细节,连回家以后小海不自然的举止和动静都没注意到。

又在网上搜索了一会,发现楼明江所在的那家单位连个独立网站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搜到楼明江的相关信息,可见是个不怎么重要的单位,也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人物。

我在脑子里面做了个分布图,把很多我认为有关的人和事都排列出来,然后试图用箭头连结成一张关系网,可是想了半天,差不多想到崩溃,才发现根本不可能,所以彻底放弃,瘫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盯着墙上那些命案现场照片看,“开膛案”死者的两只暴突在外面的眼球里像是写满了对这个世界巨大的疑问和不满。

呆坐了好一会,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书房门口有个人影,赶紧扭头看去,是小海,一声不响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瞪着我,脸上的颜色很不对劲,像是刚刚见过鬼似的难看。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抬起一根手指往上指。我马上会意,噌地跳起身紧跟在她后面往楼上冲。

她先走进我的房间。

我因为有点摸不准里面会有什么样的状况,所以脚步刹在了门边。

她还是刚才那副脸色,先看看我,再往衣橱那里看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我脸上。

她是在告诉我,衣橱里有什么原本不应该在那里的东西。

我稍微有点慌张,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小心心、一步一步慢慢慢慢地往房间里面走。

每跨出一步,我脑子里就蹦出一副异常恐怖的画面,血淋淋的人头,或者一具尸体,或者一个抱着膝盖缩着身子披头散发垂着脑袋坐在衣橱里的小女孩。想小海是什么样的人物,从来淡定得跟块石头样,能让她脸色变掉的,大概也就这几样东西了。

可是我猜错了。

都不是。

但衣橱里面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东西,比刚才脑子里混乱无边的想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炸响一阵轰鸣,身体震得连晃好几下,一屁股跌坐在床上,眼睛却盯着那物件,挪不开。

是一块巴掌大的皮,上面画着一只眼睛,嗯,是眼睛,乍看之下好像是画上去的,只是实在不是正常的眼睛,却又逼真的很,连眉骨间的阴影都毕现,黑色的眼眶,巨大的肤色眼珠,眼睛整个是肤色的底,里面爬满细细的、红色的、弯曲的线,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盯着看久点,会产生幻觉,好像是无数红色的蚂蝗在眼睛里面游。

我呆坐在床沿上,仰着脸,想起半年多前,发生在百合路中段快捷酒店里面那桩后来被省公安厅接管去的血案,那个命案现场床头的墙上,用血画了一只类似这样的眼睛。

只是那只眼睛上打了一个X,这只没有。

这只眼睛就那么阴沉沉地挂在衣橱里,阴沉沉地看着我。

没有瞳仁的眼睛像什么?像一个死不瞑目的人的深深的怨念。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诅咒这么一种东西的话,那么,大概只能从这只眼睛里爬出来,然后取人性命。

我呆坐很长时间,差不多十来分钟,脑子里面一团乱,比之前那阵子的乱还要乱上几百倍,就跟个塞住了的马桶似的,糟心得很,心下烦乱,抬起脚尖砰一声把衣柜门踢上一扇,那只眼睛被挡住一半,看上去怨念更深更重。我再踢出一脚,又是砰的一声,另外一半也遮住了。

眼不见为净。

我说我累了,要睡了。

说完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楼下客厅,倒在沙发里昏沉沉睡去,其实跟昏过去差不多。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小海已经把我衣橱里面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洗的洗晒的晒掉,正在修二楼书房的锁,兢兢业业到感人的地步。

我靠着门框看了她几分钟,收回目光准备走开时发现昨天晚上那块画着眼睛的皮就搁在书房里面那张大桌子的正中央,旁边还有张差不多大小的纸条,好像写着什么字,但大清早的我没这胃口去理会。

先上楼洗个澡,因为衣橱里的衣服全被小海拿下去洗掉了,我只能裹着浴巾下楼,慢腾腾吃早饭,什么都不去想。

白亚丰打电话来跟我告状,得波得波得波控诉老懒怎么使唤他怎么刻薄他怎么不把他当人看。

我没什么心情,只嗯嗯啊啊应付几声。

他听出不对劲,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咬着嘴唇想了会,终于还是摇摇头,说:“没事。”

小海修完锁下楼来跟我一起吃早饭,说:“那锁修不好了,要不一会出去买把新的换上。”

我往嘴里送稀饭,很无所谓地说:“随便,既然那人第一次能把这种高级锁溜开,第二次估计也能。”

我说完这话发现小海的神情若有所思,心里也重重地恍了一下,猛想起小海第一次检查那把锁时说的话,说那锁已经坏掉很久了。也就是说很久之前就有人潜进来过,但我一直没发现,而后来这人很可能是捡了前人现成的便宜,不费力气罢了。

我脑子乱得很。

想起昨天晚上看见的那只眼睛,相比恐惧,好像更多的是恶心,这种恶心的感觉不是因为那只眼睛本身,也不是因为那块皮的材质,而是因为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事件带来的恼怒产生出一种自我厌弃的恶心感,看什么都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