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催眠术

离开公安局前,我特地上楼去看了付宇新一眼,他的气色和状态比之前侦办“上帝之手”案件那阵子好太多了,嘴角还会有不自觉的笑意,仿佛整个人生已经拨开云雾见到天日了似的。

他问我这几天查什么查得人都不见影踪,我撇撇嘴说无可奉告。他把我当个小姑娘样看待,摇着头说你呀你,别踩了雷就好。我说呸,我天生就不是当炮灰的命。

随便聊了几句寒暖的话,我告辞出门,开车往批发市场去,找到几家卖铃铛的店,专门挑选和彭亮家窗帘上那种大小形状差不多的铃铛买了好几种,可惜当时没仔细看,所以只能估摸着买,全部加起来大概三百多个,包好放进车里,然后打电话问小海在哪,能不能腾出功夫来跟我回趟家。她半点不含糊回答说能,叫我去医院接她。

我接上小海回家,嘱她把铃铛挂到二楼书房通往阳台的窗帘上,品种不要混杂,一种一种来。

既然在彭亮家经历过的那件事让我意识到我十几岁以前的记忆很可能是被人故意封锁了起来,我就该运用可能的办法,将它们激发出来,看看我的童年时代除了经历过长生殿、幽河谷和大屠杀之外,还有没有些别的、对事件调查有用的事情。

我希望我能回忆起陈金紫玉。

自从常坤把陈金紫玉的照片给我看以后,我就经常会突然间想起某个似曾相熟的画面,比如陈金紫玉坐在一张雕花老床的床沿边低头绣着花,比如她站在海棠树下洗她瀑布样的长发,比如她咿咿呀呀吊嗓子,而后花下起舞,等等等等介于真实和不真实之间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从理性上分析,我对陈金紫玉这个人没有半点印象,但是那些突然间冒出来的画面又让我觉得,我们非常熟悉,曾在一起生活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对我似乎有种温暖的、深沉的、近乎母爱的感情。

我必须得知道这究竟为什么,否则她老在我梦里哭,好像我欠了她几辈子的债一样。

我以为事情可以很容易,结果却错得离谱。

十几钟铃铛,十几种声音,虽然和彭亮家的还有所区别,但其中有两种已经挺接近了,却半点不起作用。

我和小海两个人跟傻子似的不停往窗帘上挂铃铛,取下来,换一种再挂,再取下来,再挂。发现都不对以后,就觉得可能是数量的问题,然后又变换着数量挂,最后又混杂着种类挂,再最后把三百多个全都挂上,响得乱七八糟,对我的脑子还是不起一丝一毫的作用,折腾了一天一夜,累出几身汗,最后跌坐在地上仰望那两片被折腾得快要散架的窗帘,还迷茫得要死,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脑袋都疼了。

要到很多天以后,我才会知道,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最滑稽最无聊的事情。

在铃铛上头死心以后,我们倒头睡了十几个钟头,然后洗头洗澡整理好外出的背包离开家,先把小海送回医院去照看老爷子和黎绪,我又去找庄静。一路上我都在想庄静为什么要躲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我去了庄静单位,去了庄静家,拜访了庄静所有同事和朋友甚至包括她的病人,还是一无所获。

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梅城找陆秉良。

陆秉良就是之前侦办“上帝之手”连环案件时,局里请去对凶手做心理侧写的那个专家,刘毅民当时说他和庄静师出同门,他自己也对我表露过他和庄静是朋友,后来还帮忙打听过庄静的行踪,得知她出国去的消息。所以我想,即使陆老先生不知道庄静回国以后的下落,我也能和他聊聊我的情况,既然他们师出同门,能力也该相当,我会问到我想知道的情况的。

陆秉良的心理诊所在梅城,我打电话从刘毅民那里得到详细地址,先打电话过去联系,问陆老先生能不能见一面。我用很柔婉的语气请求他帮帮我,告诉他我有挺严重的问题需要咨询。

陆老先生上次来局里做侧写时因为和我对凶手做的描述非常一致,对我印象深刻,刚报出名字就想起我是谁,很爽快地约好见面时间。

于是我马上给小海打电话,告诉她要出趟门,短则一两天回来,长则四五天左右。她问我去见谁。我跟她说了。然后她又问我地址。我又跟她说了。说完以后吼了她一声,你这是查我岗啊?她闷闷地、淡淡地回过来一句差点把我噎死的话。

她说:“万一你死在那儿,我能知道上哪去收尸。”

我真的很不喜欢听这种晦气话,无奈她又老是喜欢说。

接着我又给老懒打过去,说了同样的话。他急急地要跟我一起去,我说我就是去见一心理学专家,出不了事,你还得继续跟踪石岩呢。他说不行,你要在乾州市区还好,万一有点什么情况,都有人能照应到。出了城,想赶都不一定能赶上,你忘了黎绪怎么受伤的了?我说去你的,黎绪那事跟城里城外没关系,都怪她自己走神,我不犯那低级的错。他说你等着,等我把这话学给黎绪听,看她怎么削你。

说了好些宽慰的话,他才终于放弃跟我一起去的打算,但要求我把手机的捆绑密码和账号名告诉他,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事,他能从手机定位到我的位置。我报完他要的信息以后骂过去:“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吃错药了吧,盼着我出事还是怎么的?”

他好一会没说话。

我赶紧笑着把话题岔开,说:“梅城有特产,云泥桂糕八宝鸭雄黄酒,我每样给你带一份。”

我这才终于出发,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到梅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随便找宾馆凑和住了一夜,第二天踩着约定的时间走进陆秉良那间装修得极简约却是极气派的心理诊所,报上名字,由前台助理领到办公室,见了面,很愉快地握手,双双在沙发里坐下,聊了几句客套的话。

我问起庄静。

陆秉良说有好几年没见着庄静了,自从姚老师出事,她就跟所有师兄弟都切断了联系,从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回避痛苦的方式,他们也只好随她去,不敢打扰。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打听起他所说的“姚老师”的情况,我心里很清楚就是十七人旧合影上的那个姚克臣。

陆老先生很实在地说姚老师是他们大学的导师,后来一起做过些研究,几年前在美国卷进几桩诈骗案里,被抓了,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他真的不清楚,也没地方可以打听,这件事对庄静的打击很大,她消沉了一段时间,辞掉这边的工作去别的地方发展了。

庄静是姚克臣的妻子。

陆秉良说他们在庄静念大学期间就恋爱了,她一毕业,两个人马上领了结婚证。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庄静也会趟进这潭浑水里了。

姚克臣是“娏”机构的人,长生殿大屠杀的幸存者,陈家坞“寄生人”实验的参与者,作为他的妻子,庄静也掺和在里面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就像作为夏东屹的女儿,夏小雨也一直在这些事件里起作用。

我不想让陆秉良觉得我在打探庄静的隐私,或是让他怀疑到庄静是不是牵扯进了什么案件里,所以聊了一会便回归到我这趟来的真正目的上,咨询催眠能对人类的记忆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或者说是后果。

陆秉良的回答是:无数种。

他给我介绍了一下“催眠”这件事在国际和国内的各种不同情况,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支持的有反对的,有冷淡的有狂热的,详细可以参考不同的人对外星文明或者人工智能等方面的看法,总知,催眠也是一门备受争议的科学,虽然有人将其称为“伪科学”。

对催眠最极端的两种态度是:第一种态度认为催眠是另一种形式的心理学范畴的编程,可以无所不能;第二种态度认为催眠就是胡说八道怪力乱神故弄玄虚。两派之间的争论目前已经发展到敌对状态。

陆秉良保留前一种看法,但持观望态度,不参与任何学术界的争论和派系斗争。

他简单用“编程”做比喻来解释催眠术的无所不能。

从某种意义上讲,催眠师和程序员的性质是一样的,只是对象不同,催眠师针对的是人类大脑,程序员针对的是各种应用软件、人工智能那些。厉害的催眠师完全可以在人类意识里植入各种观点、判断和想法,可以暂时操纵某个人的动作甚至能够操纵他一生的行为模式。

最简单也是最普遍的一种催眠模式就是我们平常所谓的“洗脑”。

每一个擅长洗脑的人肯定都懂一定的心理学,知道怎么样能激起他人的愤怒、狂热、同情等,也知道怎么样能引导他们跟着自己的步子走,古今中外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有些事情你冷眼旁观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而一旦自己参与其中,马上会理所当然地说出同样的话所出同样的事。从这点分析,催眠绝对存在合理的科学性,只是不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