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玺在笔录里说听见老爷子倒下去的声音马上转身,还没看清楚情况,胸口就挨了一脚。乍想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报告中有非常引人注意的一点:救援队赶到的时候,老爷子的头部被人做过紧急包扎。
而报警的,是案发地附近的居民,他们的窗户玻璃被人打破,走出来看动静时发现巷子里躺了两个人,赶紧报警。
袭击他们的人有必要拍老爷子一板砖然后把他的搭档摞倒,接着又回去给他做急救处理,临走临走还打破附近居民的玻璃提醒他们报警吗?
简直滑稽!
所以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陶玺在撒谎。
那天晚上唯一可能的情况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老爷子是蝉,陶玺是螳螂,事实应该是陶玺打伤了老爷子。
但黄雀应该不是代文静。
关键的问题在代文静从廖世贵家拿走的那件东西。
代文静那次的行动是有预谋有准备的,用迷药迷翻廖世贵一家,将他们全都绑起,然后到处翻找找不到他要的东西以后,才逼迫廖世贵交出,否则就当着他的面杀光他的全家。他真这样做了,当着廖世贵的面杀掉一个,再杀掉一个,再杀掉一个,直到最后一个小儿子时,廖世贵才终于崩溃,把东西交出以保儿子的命。
从整个案情判断,代文静最后肯定得到他要的东西了。
那东西重要到廖世贵放弃掉三个亲人的性命。
那东西重要到代芙蓉不惜杀四条性命。
到底是什么?
我盘腿坐在刘毅民办公室的椅子里,调动所有脑细胞把全部读到的看到的和听到的信息运转起来还原案情然后再作更深入的分析,我几乎亲临现场几乎亲眼看见绝望到崩溃边缘的代文静拿着尖刀威胁廖世贵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就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家人一个一个杀死。我也几乎看见廖世贵在痛苦地迟疑,代文静就在他的迟疑中杀死一个,杀死一个,再杀死一个,直到将刀子指向那个才刚刚两岁的婴儿,廖世贵终于无法再坚守,投降将东西交给代文静,但因为廖世贵是“上面”的人,是阴谋的核心力量,不杀他等于放虎归山,所以代文静即使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临走前还是往廖世贵脖子里抹了一刀,不给他活命的余地。这时白老爷子已经在开枪破门,代文静立刻翻窗而逃。
各方面细节都很吻合这个推想。
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才是重头戏。
陶玺按老爷子吩咐守在一楼北面,也就是廖世贵家北阳台的下面,代文静翻窗而下正好落在陶玺手里,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因为天黑,又对那附近地形不熟悉,反正,陶玺没能抓住代文静。
从这件事情发生到后来代文静的尸体被人发现,隔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代文静都做了些什么?
他把那个记录平常调查线索的笔记本迂回寄给了代芙蓉,却没有任何线索交代他从廖世贵手里拿来那样东西的下落。
好像他从来不曾拿到手似的。
或者还是他交给别的什么人了?
代文静是家族遗传病发身亡的,黎绪说过,那种遗传病从发作到死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也就是说,在杀廖世贵前,代文静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他一定会对那件拼尽一切努力夺来的东西做个妥善的安排,比如交给某个十分放心的人。
代文静最能放心的,应该就是他的兄弟和侄子了吧,可代芙蓉的父亲早就已经亡故,代芙蓉却没有收到别的什么东西。
代家还有别的重要血亲吗?有是有的,代芙蓉有个儿子,早好些年就被他听父亲命令娶来的妻子带走了,一直没找见过,而且再怎么算,那孩子也肯定还没成年,代文静不可能把重要东西给个孩子。其他血亲的话,好像从来也没听代芙蓉提过。
所以,那件最重要的东西,到底去哪了?
我拼命地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啊,跟着故事线来到白老爷子出事的那条僻静巷子里,从刚才的分析我已经能够肯定,这段情景属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就是陶玺打伤了老爷子,紧接着戏剧性逆转,突然冒出个人来把陶玺打伤然后那人又给白老爷子做了包扎。
这里有几个问题。
首先,陶玺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打伤自己多年的搭档。其次,后来冒出来的那只黄雀,也就是当天晚上的第三个人,到底是谁,代文静吗?再次,那只黄雀为什么给白老爷子包扎以后要悄悄溜走而不是守在那里等警察和救护车来?
说到底,肯定都是为了那样东西。
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只有那件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始终贯穿全线。
我几乎可以肯定,廖家案发当夜,代文静从廖世贵家北阳台翻下跟陶玺打完一架以后,他费尽心力得到的那样东西,落在了陶玺手里。
这样就能解释后面的惨剧了。
我不确定陶玺知不知道那东西的价值,总之,他昧下了,没有交出。然后老爷子在分析案情的时候,发现处处不对劲,大概在现实生活中也发现陶玺的不对劲了,所以后来那次事件并不像陶玺说的那样是追捕代文静遭遇反抗,而应该是白老爷子找个僻静地和他聊天。
我想,老爷子一定苦口婆心劝搭档把在案件中拿到的东西交出来。但他低估了人类的贪婪之心,特别是陶玺的贪婪。我之前打听过陶玺这个人的品行和各方面情况,他们说他什么都好,就是在钱上头太精明了点,抠门吝啬,只扒进不扒出,有点便宜就想占。所以能够想象,他当年认定从代文静手里得到的那样东西值钱,死活不想交出,宁可杀死自己的搭档也绝不交出。那一板砖下去,是带着杀心的,只是老爷子运气好,一口气吊了这么多年就是不肯咽。
发生在僻静巷子里的事还有后续:这边陶玺刚对付完老爷子,那边突然冒出个人来一脚把他踹飞然后又掐住了他的脖子——从验伤照片上的於青看,这人出力也挺狠,但收着劲,不冲人性命。
他也是冲东西。
所以,最后那件从廖世贵家消失,经过代文静手又经过陶玺手的神秘物件最后被“黄雀”拿走。
仅有的一点可能揭示“黄雀”身份的信息,是他对待白老爷子的态度。我仔细回忆代芙蓉对代文静的描述以及卷踪中对他做的背景调查,试图建构他的心理状态,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情境中去,如果“黄雀”真的是代文静,他在重新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之后,会对后脑受到重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白老爷子施以援手吗?对方还是紧追自己不放非要抓自己入狱的警察。
他会吗?
不会。
也许他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处理方式跟善不善良没有关系,而是必须。他认为他必须做一件事,就是拿到廖世贵手里那样东西从而彻底粉碎“上面”的阴谋。到了这个地步,多死几个人少死几个人对他来说已经全然不介意,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他都下得手去杀,多死一个警察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那警察又不是他打伤的。
再何况,代文静不久之后死了,遗体周围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寄给代芙蓉的包裹里也没有。
所以代文静肯定不是巷子里的那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另有其人,而且至今未止,似乎不曾露出过破绽。
我感觉脑袋都要爆炸了。
我想知道那些人都拼了命想要的那样神秘物件,到底是什么。
我想知道“黄雀”是谁。
可是太难了,到处都是谜团,我绕在里面绕不出来。
刘毅民见我想问题想得有点发怔,怕我着魔,拍拍我的肩膀叫我慢慢来,不要太着急。
我惨笑着点点头。
我因为没有车,顾忌万一打车回到家里然后接到彭亮的电话,再想出来坐公交车什么的太麻烦,所以干脆没回家,在公安局的值班室里凑和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去卫生间洗脸时听见两个后勤工作人员在谈论那个姓骆的保洁阿姨的事。
他们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骆阿姨好端端的就辞职不干了,好像是老家有事要回去处理,上个月工资没领,电话也打不通。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点不对劲。
我一直对那个姓骆的保洁阿姨挂着心思,觉得她也是一潭很深的水,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听说她突然辞职而且连电话都打不通,马上觉得不对,凑上去问那两个聊天的人骆阿姨辞职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回答说:“就上周一的事,骆阿姨拖着拖着地,接到个电话,拖把一扔火急火燎就跑了,连着几天没见人影,一问,说打电话来辞职了。刚刚主任跟我们说,骆阿姨上个月的工资没领,叫我们谁去帮忙领了给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