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说到两桩我曾参与过的案子的名字时,彭亮一边做着事,一边眼睛里闪出光来,有羡慕的意思,然后突然一下激动,扭脸问我今年那起很轰动的“上帝之手”连环凶杀案件我有没有参与。
我喝着面汤点头:“有。”
他激动得有点坐不住,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哎,哎,哎,哎,哎你叫什么……哦,苏、苏、苏妮是吧,我有时候听人讲话很心不在焉你别介意,哎,哎,能不能具体给我讲讲‘上帝之手’的案子?“
我不好意思地摇头,说:“这还真不行,我跟警察有保密协议,不能乱透露给外界,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他突然哈一声笑起来,举起筷子指着我喊:“我就知道这案子有内情!案子都告破了,如果没有内情,完全没必要保密,对吧?!”
我不响,只朝他竖了下大拇指。
他扫一遍电脑屏幕,转过脸看我一眼,又转过去看屏幕,不耽误嘴里说话:“哎,稍微讲一点给我听听嘛,我嘴很紧,没人会知道你告诉过我。”
我笑笑,不理他。
他晃晃我的胳膊,特别认真地求:“说一点,稍微说一点。”
我还是抱歉地笑:“对不起啊,真不能。”
他不高兴了,拧眉瞪眼发牢骚,说:“我通宵不睡替你干活,你说点给我听听能怎么样?做人讲究礼尚往来你知不知道?”
见他跟我讲条件,我就有点急了,说:“哎哎哎,天才同志,别忘了你今天帮我这个忙,是看在庄医生的面子上好不好!”
他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所以礼尚往来的说法不成立,又变出个别的说法来跟我讨价还价,说:“那这样,你今天跟我说一点的话,我就算是欠下你人情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还像这次这么拼命帮你,而且不用看庄医生的面子,庄医生也不能一辈子给你面子吧,你做查案的工作,以后肯定还需要我。”
我还是摇头,特别无奈:“真不是我不愿跟你说,实在是不能说,你饶了我行不行?别的案子我可以给你讲,庄医生以前牵扯进去那件也能讲,还可以像说书那样讲给你听。”
他一眼扫到右手边电脑屏幕上的什么,马上操作了一下,然后低头把碗里最后几口汤喝掉,还是不死心,又好声好气跟我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要你说什么,我问,你答,实在不方便答的,就用点头和摇头表示,这样就不能算你泄露了吧?”
我听得不对劲起来,放下筷子严肃地问他为什么对“上帝之手”案件这么感兴趣。
他嘿嘿两声笑,说:“我就是好奇呗。”
他说着,往书架那里一指:“看见了吧,那么多悬疑刑侦方面的书,我对这方面一直特别有兴趣,就是没机会也没胆子参与。”
这理由无法说服我。
我重重地闭一下眼睛,睁开,比刚才更用力地盯住他,一字一顿说:“老实讲了吧,到底为什么。”
他垂下脸抿嘴想了好一会才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我做了保证。
他说:“几个月前,我也帮警察做过点事,那时候‘上帝之手’连环案件还在发生中,我听到警察打电话,说杨文烁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她后面的人,追捕中不能伤性命什么的。”
我半眯着眼睛摇头:“不可能。你帮警察做事我信,但那种电话,他们不可能当你面打。”
他皱着脸眯着眼跟我笑,眼角余光瞥着电脑显示器,突然用脚尖推地把椅子往后滑,伸手按住最里面一个键盘的空格键,连着做了好几个动作,于此同时把左手伸到桌子下面拉开一只矮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硬币抛过来给我,我接起来看,就是枚一元面值的硬币。
不对,不是枚普通的硬币。
彭亮操作完电脑上面的事,又踮着脚把椅子滑到我这边来,动作有点帅,像街舞似的。他指着我手里的硬币说:“是个伪装成硬币的窃听器。我对这种事情也有很多好奇,喜欢摆弄各种电子物件。”
我仔细把玩手里这个硬币,惊奇极了,因为它看上去那么普通,随手买根雪糕就花出去了,谁也不会往窃听方面想。
从这个伪装成一元硬币的窃听器,我联想到另外一件东西。
就是吴沙曾跟我讲过的那个录音器。
吴沙说小赵被送到B组去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录音设备,但她出来的时候却带出了一个伪装成纽扣的录音器,将地下实验室里见到的事情都录在里面然后趁拥抱的几秒钟偷偷交给了他。他分析说那个录音器肯定是B组里什么人给她的,通过她的手将里面的信息传递出来。
我隐隐约约开始觉得这个彭亮的来头不简单了。
他说的之前帮警察做事,肯定是常坤他们那次,后来他擅自逃掉。听刚才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当时那通关于杨文烁和她背后的关键人物的电话是在帮常坤他们做事期间通过这个窃听器听到的。
我联想了很多,脸上却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笑笑,说:“你胆子可真大,窃听警察的对话,闹得不好得坐牢。”
彭亮听见这话脸一黑,说:“你们别动不动拿坐牢吓唬我,没用!惹急了我也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祸都闯得出来的人。”
我笑起来,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怎么就变成吓唬了,我又不是警察,想抓你去坐牢也没权力,瞧你反应这么大。”
他撇撇嘴,说:“我可都是看在庄医生的面上才同意帮你,你要坑我,庄医生那边也交待不过去。”
我很郑重地说:“当然,我跟庄医生是好朋友,绝对不会坑她的朋友,否则我成什么人了,对吧?”
于是他又高兴了,说:“怎么样,现在你同意我刚才的提议了吧?你不用主动跟我说什么,只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我对那桩案子真是好奇死了,一直想多了解点内情但就是没门路。”
我半眯着眼睛看他:“你不是黑客么,直接黑到公安局的系统里面去调卷宗资料不就行了?”
他斜瞪我一眼:“呸,我不干那找死的事!”
然后我想了想,扁了扁嘴,轻轻点头:“好吧,你问问看,我能答就答,不能答就不答。”
彭亮见我答应,立刻来劲,马上把电脑里的工作暂停住,端端正正坐好,像个学生样看着我的眼睛问:“‘上帝之手’案件没有结束,对不对?”
我犹豫几秒钟,点头。
他再问:“杨文烁不是凶手,对不对?”
我很笃定地摇头。
他就疑惑了:“不对吧?按我的推理,她应该是替死鬼啊。”
我再次摇头。
他还是不信,又问:“你确定那些人渣真的是杨文烁杀的?”
我点头。
他侧着脸想了一会,猛拍自己大腿:“她是凶手,但不是主谋,对不对!”
我不得不点头。
他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很满意,脸上都泛出光来,再问:“主谋到现在都还没有抓住对不对?”
“对。”
他越来越激动:“杨文烁真的像报道里说的那样,死了吗?”
“对。”
“怎么死的?真的是病死?”
“是。几年前就尿毒症了,两个肾都衰竭,移植不是很成功。”
“那主谋呢?”
“杳无踪迹。”
他嗬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掺杂着狂喜。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不是对刑侦悬疑感兴趣,他是对犯罪天才感兴趣,从某种角度说,“上帝之手”案件确实是完美犯罪。彭亮现在的感慨,是一个计算机天才对一个犯罪天才的隔空景仰。
彭亮不满足,还想再多打听点细节,比如犯罪动机和具体手法什么的,我当然不能说,笑着含糊过去。他很绅士,见我实在不愿说了,便也不再追问,继续开始工作,情绪比之前高出许多,说:“行,我欠下你的人情了,下次再有事要我帮忙,不用通过庄医生。”
我笑笑,没说什么,拿起手机再次打庄静的号码,还是打不通,就问他平常跟庄静是怎么联系的。
他回答:“电话。我不用微信那种不安全的东西。”
我问他跟庄静联系用的是哪个号码。
他不知道我怎么突然问这个,有点疑惑,但还是把庄静的号码报了一遍,确实跟我打的这个一样。
于是我就问他:“庄静的号码最近这阵一直关机你不知道吗?”
他说:“我很久没打电话给她了,怎么会知道,办暂住证的事,其实不用白警官帮忙我也能搞定,这年头在证件上没有黑客搞不定的事情,只是那天正好庄医生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想起他跟警察有交情,就问她能不能安排一下,正规做总比伪造安全,所以才会认识白警官,谁知道没认识几天他就把你给拉来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紧皱,一脸不情愿:“我最不爱跟人打交道,总会有七七八八的麻烦。”
他的语气里有种神仙不爱搭理凡人的优越感,我听着,觉得挺好笑的,但没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