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交待后事和遗言

乔兰香默默站起身替我倒了杯水,小心用纸巾抱着杯子递给我,我仰起脖子哐当哐当喝完,盯着钟面一秒钟一秒钟数,十五分钟后,再次拨打何志秦的手机号码。

这次终于接了。

何志秦在电话那端气喘如牛,一时没有开口说话。那边各种纷乱的声音,脚步声、骂人声、有人吩咐另外的人去检查什么仪器、有人问要不要把情况汇报上去,诸如此类的等等等等,可见是发生什么重大事故了。我正等不及了要问,猛地听见那边炸响常坤雷鸣样的咆哮声,他在骂一个谁办事不利,骂得特难听。我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瞬间落地。

常坤没事。

何志秦接着电话却没时间和我讲话,他安排了下旁边的情况,再吩咐丁平把常坤带回病房,然后才终于吐出口气拿起手机喂了一声,问我什么事情这么死着急,一个电话追着一个电话打。

显然他不知道刚才发生动乱时我正跟常坤通电话。我告诉了他,然后问他刚才到底什么情况。

他喘着气很不高兴地说:“我们这边的一个专家突然乱发神经,毁了几处电箱,打伤好几个人,把实验室弄得乱七八糟还袭击了常坤,好在常坤力气大,没受伤,就是情绪被激上来了,得马上送回病房服药。”

我心里对他刚才下令开枪的事耿耿于怀,不得不问他一句,怎么能置常坤的性命不顾就开枪。

他很没好气地回答:“苏大姑娘,是麻醉枪,就算打中脑袋也就昏迷几个钟头的事。”

我一下释然,同时对那个没有第一时间听他命令的陌生声音越发有好感,因为可能会击中常坤,他连麻醉枪都不敢乱开。

电话那端又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商量什么事情的讨论声,何志秦匆匆忙忙和我说回头再打给我然后就挂断了,我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刚才说到药草,还有什么仪器,好像还提到一个姓陈的人,但杂音太多,没听清楚。

这么一来,江城是不用去了,反正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可能从研究中心的培植室里拿到救乔兰香的药。

突然一下无法面对乔兰香,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我给小海打电话,问她老爷子的情况怎么样。她说比之前送到医院那阵稍微好点,但总体情况还不是太怎么乐观。我告诉她我不用去江城了,可以在家照看乔兰香,叫她安心在医院。她太聪明,马上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问我是不是拿不到救乔兰香的药。我小心翼翼往乔兰香那边看一眼,漫不经心压下声音跟她说我再想别的办法。

挂掉电话我就开始想别的办法,但能有什么办法呢,陈家坞地底墓葬千真万确被水淹了,能潜下去的话研究中心的人早潜下去了,肯定是办不到才万不甘心放弃掉的。听常坤的语气,要从研究中心把药取出来的可能性为零,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像真的没办法了。

突然想到之前代芙蓉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几年前,梁宝市那桩“油画案”的命案现场拍来的落英草的照片,我以此断定那个仓库的旁边或者地底肯定有个特殊药草的培殖室。虽然那里现在早就被改造成高楼大厦,但可以由此相信苏墨森他们除了陈家坞以外,别的地方还有备用的培殖室和实验场所,现在最能确定的就是北排沟。

小海找到的那张纸条上有两个地址,江城的陈家坞和乾州的北排沟,既然陈家坞有“娏”机构的备用实验室,那么北排沟也很可能有,有备用室验室就该有药草培植室。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北排沟的具体位置。

我马上站起身上楼,进书房研究常坤给我的那些和陈家坞牵涉的材料,想着也许能从里面发现点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一头扎在里面看了十几个小时,关于北排沟的信息一点都没看到,却发现了另外一个之前被忽略了的情况。

我发现有个档案里有几张照片,是拓本的照片,上面那些像简笔画样的图形明显和我镯子内侧,以及小海家那口箱子夹层底板上的符号是一个系列的。从文字说明看,这几张拓本是从陈家坞地底墓葬的石棺正面拓下来的,每具石棺上都刻有符号,有些是单个符号,有些是两个,有些是三个。研究中心符号方面的专家提出说这些符号是一种变相的数字表示法,将此作为方向研究了很长时间,却得不出明确结论。

我仔细把手镯内侧的图案描在白纸上,再把它和陈家坞那些拓本照片还有几天前从小海老家那口箱子底板上拓下来的图形排在一起研究,全神贯注,半点杂念不掺,最终确定了专家们的那个推测。

对,这些符号,就是数字。

专家的猜测是对的,每个符号代表一个数字,用来标识墓葬石棺的序列号码,只因为它们不像我们平常习惯的那样是从零到九为止,再加上没有参照物,所以研究中心的人最终没能研究出结果。

如果说那些符号是某种特定密码的话,那么,解开密码的密钥一定就在我和小海身上。

但因为就算马上把符号对应数字的方式破解出来也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既不能帮助我找到北排沟也不能把调查往前推进一步,所以我就不那么着急,先扔到一边再看其它材料,眼下最着急的是找到有关北排沟或者苏墨森他们在别的什么地方设的备用培殖室的线索,救乔兰香的性命要紧,真要眼睁睁看她一点点烂死的话,我想我会疯的。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我整夜没睡,从各种材料里抬头往窗外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外面大雨倾盆,我站起身,头晕目眩,差点直接栽倒,撑着桌子稳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过来,心想这天,真是要命,一天晴一天雨,一天大热一天又大凉,乱死了,经常闹得我弄不清楚季节。

古人常说,四时不正,天下就要大乱。

我虽不迷信,但就眼下的状况想想,多少都觉有些不祥,总觉得要出事,而且还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乔兰香坐在门边看外面一片白茫茫雨帘,粗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面上,听声音真疼。她看雨看得入神,侧面看去脸上恍惚有点笑意,好像是在回忆从前某些美好往事般沉醉,我从她身后经过她都没反应。

我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泡杯茶搬把椅子坐到乔兰香旁边,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吃过药,有没有吃过饭。她扭过脸来朝我笑笑,那笑容看上去真的可怕极了,半边脸已经烂光,露出白惨惨的牙根。我想起丧尸系列的电影,她是个活生生的丧尸,有思想有感情有意识还有疼痛的感觉,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样的人间惨剧。

她又转过脸去看雨,突然问我能不能帮她一个忙。我听这语气不对,心里一阵悲伤,意识到她这是要给自己安排后事交待遗言了。

果然。

她带着笑,平声静气地说:“这两天还好受,药能压得住疼,但起效的时间越来越短,估计再过两天就压不住了。这阵子在你家,我想了很多,觉得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还拖累你们,所以不如就这样吧。给我找点药行吗?敌敌畏、百草枯、安眠药什么的,管用就行,我不怕死得难看,反正再怎么难看也不可能比烂死更难看。拿了药,开车送我到个没人的地方,我自己了结就行,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两只手不受控制抖起来,一口没喝的茶泼到了外面,溅在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乔兰香还在往下说,问我能不能给她置办身衣服,不用太贵的,穿在身上得体就行。她说她是老思想,迷信得很,怕穿得太寒酸,去了地府要被小鬼们看不起。

我强忍着眼泪大口喘着气把她打断,叫她别说了。

我真的听不下去。

我站起身,踉跄着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等着,耐心点等着,我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不吃不喝不睡我也得给你找出办法来。”

我回到书房,站在被我翻得一塌糊涂的书桌前深呼吸,告诉自己说不能乱掉方寸,不能乱,千万不能乱,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到底什么方面的材料里会有线索。

毫无疑问,在三十年代前那个叫“娏”的研究机构里,以及后来流落到陈家坞的后续部分中,陈伯伯负责药草方面的事务,培育、种植、研究药性等等都是他的工作,如果能多了解一点他的生活和人际交往也许就能有线索。

可是我们最近这段调查到来的内容里,完全没有陈伯伯的影子,我知道他去世很多年了,可像他这样有用的人,就算去世,也该留下点什么来才对啊,为什么就没有?

我哗啦哗啦翻动桌上的材料,心里有股巨大的气无处发泄,憋得心疼,浑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