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会赶回乾州去抓周长寿不现实,时间上会耽误,万一他已经离开那家落脚的旅馆,我们白跑一趟不说又会把这边的事情耽误,所以无论如何得找个就近的人办这件事。
最合适的当然是老懒,但打电话一问,他还在江城追查常坤用了四年的那个钟点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落,确定那人因为事情败露逃掉了,得启动警用系统找才行,倒是可以暂时放下,但从江城赶回乾州最快也得四个多小时,问我能不能赶得及。
我想了想,叫他马上回乾州,算是备用方案,我再另外看看能不能在乾州找个人去办。
挂掉老懒的电话再打给丁平,结果他在研究中心,更抽不出身,问他知不知道何志秦在哪,回答说也在研究中心。
这几个人都没戏,就只能找黎绪,可她的电话关机,其实就算能打通估计也抽不出身,从上次她离开我家时的急燥情状看,她自己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得忙。
最能指望的几个突然之间全都指望不上,瞬间就有点抓瞎。
我闷着脸想,想到胡海莲,也想到刘毅民,他们两个我都愿意相信也基本可以放心,但我真的不想把他们拉下水。谁知道这潭水到底有多深,谁知道我们几个最后能不能活着趟过河去,怎么想都不应该再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所以继续闷着头想,简直咬牙切齿。
我想得脑袋发疼,坐在旁边闷声不响的小海突然淡淡然丢过来一个名字:“王东升。”
我狠狠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掌,骂,怎么就没想到他!然后飞快拨通王东升的电话。
王东升立刻答应替我们跑一趟。
我把刚才周红给的地址和旅馆名字还有房间号报过去,嘱他千万小心,首先保证自己没危险,其次尽可能不要惊动别人就把房间里的人控制住,然后等老懒过去处理。
他叫我放心。
挂电话的前一秒我听见汽车门砰一声关上,他出发了。
然后我给老懒发短信,详细地址发过去,叫他跟王东升接头,把周长寿捆了送到家里去,好吃好喝供着等我们回去处理。
这些都安排妥当以后,再回堂屋里去,周红咬着嘴唇看我,一脸幽怨凄凉生不如死的神色。我问白亚丰怎么回事。他撇撇嘴,很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看周红的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我也不打算再逼,怕闹得太过把她逼急突然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好声好气跟她说了几句谢谢配合之类的客套话,带着小海和白亚丰往外走。
走到大门外面时,我突然想起四年多前在陈家坞,黎绪第一次去陈乔斌家里了解完情况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堂屋里面冷清清的摆设,看见长条几上那一排养着金鱼的鱼缸,我读她笔记的时候,读到这里,心惊肉跳,觉得有无限宿命的况味在里面,即使如此漫不经心。
我想着,脚步也就停了,像黎绪曾经做过的那样,慢慢慢慢地转回身去。
我看见周红一动不动坐在原处,身体僵直,面无表情,脸上泪雨滂沱。
而她的目光,望着小海。
我看不懂这是哪路的情况。
离开周红家的路上,突然听见小海叹气。她很少这样突然默默叹气,我心里便有点吃惊,扭过脸去看她。她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问她怎么回事,连问两遍她才轻声说她念小学的时候,周红是她的老师,对她很不错,有时会喊她到家里吃饭,有时给她带盒饭,所以刚才那样逼问她,挺不忍心。我听着,也感慨唏嘘,但又没别的办法,便安慰她说等事情了结,陪她上周老师家道个歉,还像今天这样,带上亚丰一起。
她默默点头,又叹口气。
我们几个人回到小海家里过夜,进门时天已经黑透,实在没精神力气生火做饭,何况米缸里半粒米都没有。便打算叫白亚丰去马路边小吃店买点吃的,转念一想,让他们留在家里,我自己去了。
我找了间小饭店,叫老板炒几个菜,然后出门,走到另外一间杂货店里买生活用品和零食,一边挑一边假装漫不经心跟看店的女人聊起小海的事。
这女人一看就是话很多的那种,况且今天小海突然十分威风地坐着警车回村,早就好奇得不行不行了,听见我提起,当然得波得波就跟我讲了很多,说小海那孩子人是很不错的,就是脾气硬了些,有点好赖不分,平时做事也叫人慌兮兮的,老在坟地里窜,还敢一个人去鬼山玩,大家都怕死她了,同龄的小孩都不怎么敢跟她玩。
我不紧不慢听着,虽然不明白具体情况,但印证了我之前的怀疑:小海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艰难成长的,有人在暗中照顾她。
可她却对我隐瞒了。
我怕农村里风言风语传来传去对小海不好,所以就没多问什么,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结账回家。
小海和白亚丰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等着我了,大家坐下开吃,我一边吃一边问白亚丰这趟来花桥镇来到底出什么任务。
他说:“还是那桩白骨案,都大半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付队长派我过来跟进,明天先到镇派出所了解案情,再到泥石流冲出尸体的地方看看,然后找第一发现者和其他相关人员问几个问题,也就是走一趟基本流程,之后查一步看一步吧。”
我默不作声点头。
那件案子我还记得,今年正月我刚介入“上帝之手”案件时,付宇新没在局里坐镇,而是在花桥镇附近出差,突然听说花桥镇的苍头村发生泥石流,冲出一具用麻袋装裹的白骨,便赶过来来监督白骨案的现场勘查和相关工作,又恰好碰到突发洪水,参与抢险时落水,被小海救起,就这样跟小海奠定起交情,让她搭顺风车到乾州,然后小海认识我和亚丰,接着又被我留在城里,一路相伴着走到今天,大半年过去了。
说起来渊源都在那桩“白骨案”。
这案子过去大半年没进展,现在又突然把白亚丰派过来,想也知道肯定是付宇新不希望他再查“上帝之手”案件的遗留问题,才硬生生把他抽调出来,一杆子支到了花桥镇。
说真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付宇新是“寄生人”的事情,但还是闹不清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陈家坞那个在他深层意识里是“家”的墓葬已经彻底暴露也彻底毁灭,他到底还有什么必要对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都那么排斥,想尽办法隐瞒。
除非陈家坞的事件还有另外没有被挖掘出来的枝节,否则,他真的没必要。
我正想得乱,小海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那个周红有问题,肯定瞒了什么重要事情没跟我们说。”
我有同感。
白亚丰说:“你们出去那会,我问她关于周长寿的事,她赌咒发誓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周长寿什么都没跟他说,病好了以后问她借钱,说越多越好。她当时身上有三千多块,留点回家的路费,剩下的都给他了,问他要银行账号,说到家以后再给他打点,可周长寿又不要,说银行走账不安全什么的,要她回家拿存折再往乾州跑一趟,取现金给他,越多越好。这回周红没有答应,她不愿老往城里跑,周长寿也没为难她,只叫她发誓不把他的情况告诉给任何人听,无论谁问都要一口咬定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周红说她当时就觉得不好,觉得他肯定干下违法犯罪的事情被通辑了,当然不敢多问多说。”
白亚丰说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周红应该没有说谎。
我也觉得周红没有说谎,对着白亚丰的警服警帽,她完全没那胆子。问题的关键不在说不说谎,而是隐瞒。她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情况没有说,应该是和夏东屹有关的事,跟周长寿没什么关系。她在说周长寿的情况时,我看得出她对那个远房表亲没感情,甚至憎恶他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所以既然开了口,就完全没必要再替他隐瞒什么。
正讨论着,手机响起来,是王东升,他那边基本顺利,在黑旅馆把周长寿堵个正着,现在拷在椅子上。
我哈地笑起来,很得意地朝小海瞟了一眼,跟王东升说:“老懒这会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等他到了,把周长寿交给他就行,你该怎么样怎么样,只当不知道有今天这回事。”
王东升在电话那头苦笑一声,说:“苏姑娘啊苏姑娘,你说你这个人,如花的年纪,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打打杀杀。”
我再次哈地笑起来,撒个娇卖个萌,说:“王哥你也是帅得掉渣的一枚大叔,闯娱乐圈都绰绰有余,干点什么不好,非要一天到晚跟死人打交道?”
他唉唉唉叹气,不再说废话,只叫我千万保重,万一有什么危险,赶紧的给他打电话一定不能客气。
我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