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红颜色签字笔重重划出的那部分让我很在意,非得弄明白原因不可,于是更加仔细检阅和分析。
这些报告、材料、卷宗什么的都是常坤整理出来的,花了好些日子才全部整理好。他跟我讲过,专案组被纳入研究中心以后,所有资料和物证也都一并收过去了,进去容易出来难,他应该是一点点转移出来才花那么长时间。再结合傅城留给黎绪的关于研究中心有两个入口,但常坤不知道等情况,便马上明白过来这些报告上划出来的横线是常坤在提醒我注意这个时间。
他划出了一个日期。
他想让我从报告里看出,几个寄生人到两年前的六月都还不错,但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们有关的材料、报告、检查或者化验单方面的东西了。
也就是说,连常坤都不知道那几个寄生人现在境况如何。
有一个档案袋里装的是四个寄生人的心理鉴定报告,厚厚一叠,都是两年前的,都有吴沙的签名,也就是说吴沙一直参与研究中心所有关于心理方面的研究项目。
这几份报告写得很清楚,他们配合药物对寄生人进行催眠,引导他们说出脑中关于雷夏人、黑骨人以及复仇等等方面的记忆,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他们的记忆是以性别为基础相同的。也就是说,两个男性寄生人脑中关于雷夏人和黑骨人之间战争的记忆包括最细微的细节处都是一样的,同样,两个女性寄生人脑中的画面也都一样。
到此已经能百分之百确定在整件事情中“催眠”的存在,实验者借用雷夏人的传说杜撰了一个故事,并用催眠或者睡眠教育的方式灌输进了那些实验体的脑中,以此来支持他们的杀戮行为。
这是证明陈家坞地底那个石窟其实不是墓葬的依据之一,另外一个依据就是从那里起出来的古董年份太混乱,其中还有康熙年前的金锭甚至袁世凯当总统时期的银币。
心理鉴定书最后面有一页说明,大致意思是催眠所得结果只能作参考用,不能作定论。
看完这些再回头翻看黎绪写的那份笔记,一目十行飞快地往后翻,被黎绪用横线划出来的部分会仔细看,因为觉得也许能从中找出一点篡改者的痕迹,并且似乎确实感觉到了点什么。
笔记最后一页的最后三行字是这样的:
至于我是谁
呵呵
也留给你们的想象。
紧跟其后是一行用冒号和半个括弧组成的笑脸表情,一个像幽灵样隐藏在文字后面的人的完美嘲讽。
我把身体往后仰,整个瘫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舒出很长很长一口气,想着等我缓一缓情绪再打电话给丁平。
然后我睁开眼睛想问黎绪现在对篡改她笔记的人有没有怀疑的方向,可是滚到舌尖的话马上咽了回去,因为黎绪的样子把我吓坏了。
黎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直直地看着空气,满面惊疑,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眼睛里有绝望,右手捂着胃部,看上去像是胃痉挛痛到了极点的样子,吓死人了。
我赶紧跳起去问她什么情况,她跟失了魂似的不说话,目光发颤,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问她是不是胃疼。她没反应。我提高声音再问一遍,还是没反应。我一下急起来,慌慌张张找手机打120,刚说两句话,她却有反应了,虚弱地打了个让我挂电话的手势,我不确定地看着她,她眼神一厉,手势打得重了点,我这才终于对电话那边说几句抱歉的话然后挂掉。
她糊里糊涂骂出串脏话,兀自站起身下楼,我要扶,被她恶狠狠甩开,还恶狠狠地骂:“滚你妈的蛋,老娘不见得就要死了!”
我拿她没办法,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直看着她走到客厅中央一头躺倒在沙发里。
她曲着两腿,身体蜷缩,手还紧紧捂着胃部,脸色苍白。
看上去还是胃很痛的样子,于是我找来胃药,又倒好凉白开放在茶几上劝她吃,她睁着两只死鱼眼瞪我:“滚开!”
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到她了,简直不讲道理,只好把她扔在客厅,自己上楼回书房去研究。
走到电脑前面坐下,看见屏幕上赫然一片奇怪的线条,仔细看才知道就是之前在卫生间里拍下的照片,黎绪背上那只眼睛在遇热水变化后的样子,她刚才局部放大放得太厉害,所以乍一眼看去糊里糊涂的没看出来。
回想黎绪刚才就坐在这里研究这几张照片,然后才变得脸色煞白眼神绝望而且蛮不讲理的。
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背上原本就有的恶心东西突然变得更恶心而情绪失控,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反应,有两个可能的原因:第一,她知道背部眼睛发生变化的意义;第二,她认识眼白部分冒出来的这个两条蛇交缠一根权杖的图案。
我心思沉重地看一眼电脑,再看一眼门外,默默把刚才的照片做好备份。
天上酝酿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倾盆倒下来了,
很大的雨声。
今年雨水特别丰沛,总觉得有点不对。
再下楼的时候,黎绪睡着了,还保持着刚才那副痛苦万分的样子。小海站在餐厅里打着手势叫我吃饭,我走过去坐好,两个人默不作声吃,连咀嚼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黎绪。
吃完饭以后我又回书房呆了会,查看资料整理思路,十一点左右,觉得累,便和小海下楼在客厅里打地铺睡下。
大概凌晨四点左右,我突然间醒过来,醒得十分心慌,睁眼一看,黎绪跟个鬼样寂静无声站在旁边正俯视我,骇得我差点窒息。墙角一盏小夜灯的光清凛凛照在她身上,整个轮廓都是清晰的,只有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特惊悚。
我有一种正在被蛇打量的感觉,那看不见的两道目光仿佛冰冷黏腻的舌信在一寸一寸舔我的皮肤,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而我因为贴墙而睡,也隐在黑暗里,她肯定看不清楚我的脸,大概不知道我也正睁着眼睛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寂寂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越来越诡异。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模模糊糊有点害怕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分钟吧,也可能十分钟,她终于轻手轻脚走开,走进卫生间,打开灯,但没有往马桶上坐,也没有开水龙头,半点声音都没有。我想象了一下她可能正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汗毛就竖起来了,实在想不明白她这是着哪门子的魔。
但很快,卫生间里稍微有点声音传出来。
我竖着耳朵听,听见她从置物筒里拿出梳子,却没梳头,就那么拿着,几秒钟以后放回去,接着拿起牙刷,这回拿在手里时间比较久,但也没刷牙,而是跟之前一样,拿着拿着又轻声放回原处,简直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小海也醒了,大概刚才黎绪开卫生间灯那啪的一下她就醒了,我能感觉到空气里多了一层紧张的防备。小海对黎绪一直不怎么太放心,时时刻刻都提防着。
卫生间里又啪的一声,灯关了,黎绪走出来。她没有穿鞋,光脚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回到我身边,又像刚才那样披着一身昏暗的光俯视我,眼看着小海就要跳起来揍她,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喊了我一声,调子十分正常。
我装睡,不答应。
她又喊一声,比刚才那声稍微响了点,同时伸出脚轻轻踢我的肩膀:“别他妈给我装睡了,起来,跟你商量个事。”
不管是装睡还是装别的什么,被人当场拆穿总是尴尬的,我呵呵呵笑着爬起来,捞件外套披上,打开电视机旁边的落地灯,问她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要唱哪出。
她说她有事情要去办,怕惊动乔兰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叫我上楼帮她把她的包和换洗衣服都拿下来。
我听说她要走,心里有点急,想着还有些事没跟你说呢你就要走,于是就试着留她:“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天亮,非得大半夜的折腾人。”
她叫我别管。
我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一边上楼收拾她的东西一边想着,要么是昨天她手机短信接到绑匪的指令要去完成什么任务,要么就是她从背上那只眼睛的变化里发现什么重要线索赶着去查,是不好耽误。
全部弄好备好,看一眼时间,五点了,我帮黎绪把外套穿上,把包背上,嘱咐小海看家,然后开车送她去市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居然有月光,还很亮,照得世界一片清朗,也不像白天那么热了,偶尔会有一阵凉风吹过,还有夜鸟叫声,远处的村庄没有一点灯光的,冷清得有点像末日,很不真实的样子。黎绪打开车窗抽烟,倾着脸看窗外风景,一个心事重重的侧影。
一根烟抽完,黎绪才开口说话,叫我要十分小心身边的人,所有人,包括最信任的人和最不起眼的人。
这话有点严重了,我错愕地扭脸去看她,要她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