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袭击的男人在做笔录时说他根本不认识姜恬,从来没见过,而且事发之前他一直小心看着路面生怕母亲滑倒,所以别说冲姜恬做什么可能惹她发火的表情,压恨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黎绪听着描述,仔细想象了一下事发经过,两个人是相对而行、擦身而过以后又各自往前走了差不多一百米,然后姜恬才突然发作,转身攻击。
她假设那个被姜恬袭击的男人背后真的跟她一样有只眼睛,是姜恬想杀害的对象,那么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她到底凭什么锁定目标?
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就是背上有眼睛的人?她有透视眼吗?怎么可能!
黎绪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好在医院里有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他的母亲老年痴呆一直住院,他每周都会去看望,还时常跟主治医生通电话。吴沙马上打电话安排他跟黎绪见一面,请他再讲讲当时的细节。
这里安排定以后,吴沙说进病房去看看石玲,黎绪随便他去不去,但她自己死活是不想再去了,背上的眼睛,石玲眼里的杀意,想想都不寒而栗。再回忆之前胆子那么大,跑到宿舍楼去看乔兰香和戴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她们那时候要是伸手的话估计这会她已经连奈何桥都走完了。
黎绪坐在屏幕前看见吴沙走进监控画面,想想没事情,便走出监控室到楼梯转角去抽烟。
抽到一半,头顶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得似乎挺优雅,黎绪抬头去看,看见个漂亮的女人正一步一步往下走来,黑色丝袜和灰色短裙,上面高领黑色线衣,大波浪卷的头发,鲜红的嘴唇。
黎绪感觉脑门上的血管跳了一下,小半截烟灰落在袖子上都没察觉。
她认出了对方。
高挑身材、有点瘦、遮住差不多三分之一脸的大墨镜、白皙的脸、两片鲜红的嘴唇。
就是之前多次跟踪黎绪的那个女人。
就是那个容貌与我很像、疑似我母亲的女人。
当时那女人打着电话,好像没看见黎绪,或者说假装没有看见,慢慢从楼上下来,脚步不停,目不斜视,顺着楼梯拐个身,继续往楼下走。
黎绪感觉心跳都停了,跟,还是不跟?考虑了三秒钟,不管三七二十几踩灭烟蒂就悄悄尾随了下去。
她当时的想法好天真,以为这里是医院,每层楼都有很多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和病人家属,总不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这种地方对她行凶,何况她还有枪,真要发生万一的情况,也有自卫的力量,所以就不知死活地跟踪上了那个女人,距离近到能听见她打电话的内容,说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事,听不出电话那端可能是她的什么人。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出住院部,走进两栋楼之间的小花园里,路灯光线虽然暗,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周围也有人在来来往往,并且再往前是灯火通明的门诊大厅,所以黎绪继续跟着。
但就在她小心留意周围情况的时候,前面那女人突然就不见了,只眨眼的功夫说不见就不见,跟个鬼似的。
黎绪站在花园中央四处观望,周围人不多,一眼望去也就十几二十个,病人或者家属再不就是医生和护士,就是没有她想找的那个。
她跑到门诊大厅找,也没找见,沮丧极了,呆站一会,慢腾腾往回走,再次回到刚才把人跟丢的小花园里时,看见昏黄路灯底下有个男人站在那里,感觉好像正盯着她看,但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所以下意识停住脚步想看清楚,等终于反应过来掏出手枪准备应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路灯下的男人像豹一样腾跳而起疯扑过来,直接将黎绪扑倒在地上,枪和包都在他凶猛的撞击下飞出去很远。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刺下来,那种力道真不是黎绪能够抵抗得住的,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突然有人斜刺里扑出来救了她。
救她的,居然就是那个几次三番跟踪她、刚才在楼道里碰见后来又不见了的女人。黎绪根本没看见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就那么出现了,突然从后面抱住正袭击她的男人的腰往旁边滚了出去,扭打在一起。
黎绪脱出身来以后抚着胸口喘匀气然后找到刚才掉落的枪,飞快地奔过去把枪对准那个男人的脑袋,当时那两个人滚在一起,男人手里的匕首虽然没了但力气上还是占着上风,把女人压在地上,黎绪用粗哑的嗓子喝了一声,他抬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目光一闪,飞快地猫腰逃掉,快得跟老鼠一样,黎绪就是真有胆开枪也肯定打不中。
然后救她那女人坐起身喘了两口气,和黎绪对望一眼,摇晃着站稳,撒腿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掉。
整个过程跟拍电影一样,又离奇又惊险,等黎绪反应过来,一男一女早都没影了,她跟个疯子一样拎着枪在人群里搜寻,既没看见想杀她的男人,也没看见救了她的女人,连个理由都没有。
黎绪讲到这里,冲我嫣然一笑。我猜她肯定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我在大马路上把她从戴明明手里救下来的惊险一幕。她甚至会想,如果四年前救她那个女人真的是我母亲的话,说不定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也许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巧合。
她告诉我们那天晚上潜在医院里伏击她的男人,就是白米兰的曾祖父,很多年前用一场大火把自己给隐遁了白慈根,那个十里八乡名气大得惊人的巫医,传说他能将垂死之人治活也能将活生生的人无形无迹害死,他一直都活着,不但活着,还越活越年轻,然后混迹在这个表面上看歌舞升平的世界里做着一些可怕的勾当。
而那个救她的女人的身份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过,大概跟她是同类,也有可能是另外一拨在追查这件事情的人,反正自那以后就再没露过面,想起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几个月前我突然出现把她从戴明明手底救下时,她把我错当成四年前救她那个女人了,错了好些日子,直到那天跟代芙蓉聊天,他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回答说是元宵节晚上,黎绪才惊觉出不对。
被白慈根袭击那天晚上回家以后,黎绪跟付宇新进行了一番长谈,她必须弄清楚付宇新为什么对她背上出现只诡异眼睛的事情一言不发。
他们同居着,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他不可能看不见她的背上有那样恐怖的一只眼睛。
可他一言不发。
她需要知道为什么。
黎绪说她在问他的时候心都是抖的,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付宇新沉默良久以后终于承认他早就看见黎绪背上的眼睛并且立刻跟“人皮X案”联系到了一起,同时也明白为什么石玲会对她那样警惕和排斥了。但因为不想让别人也怀疑她,更不想她自己对自己起疑或者担惊受怕所以一直没说,虽然清楚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他说的那样认真,那样严肃,那样深情,黎绪就信了。
付宇新告诉黎绪,为了洗清她谋杀柴进的嫌疑,他还调取并仔细查看了案发时间段她住的那个小区的监控录象,可惜没找到有利于她的证据。于是又重新梳理一遍现场证据,这才匹配到戴明明,彻底排除她的嫌疑。
之前黎绪从小区保案口中得知有警察调取监控录象,她以为是丁平,还有点恼火来着,这时才知道原来是付宇新,为的是相反的目的,于是一颗提着的心又狠松下来。
释怀以后,他们谈到退出。
黎绪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危险,说不害怕肯定是骗人的,她害怕,所以问付宇新现在退出这件案子来不来得及。
付宇新对此是这样说的:“你愿意做什么是你的自由,除非明摆着有危险的事情,别的我都不会阻止。之前我一直想让你退出是因为觉得你搅和在里面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不管你搅在里面还是不搅在里面,都是有危险的。你背后的眼睛……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但它肯定是你有生命危险的根源。”
她当然知道这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弄个激光手术去掉吗?或者还是自己割掉?能有用吗?
付宇新提出送黎绪到别的地方去呆一阵,等案子结束再回来,可是想想,河北上海等地都发生过这样的案子,别的地方就不会发生了?天下之大,真未必有她安全容身的地方,所以放弃这个打算。
她说她算是真切体会了一把“穷途末路”的荒凉感觉,而且一直穷途到现在没歇过,戴明明追杀了她多少地方啊,穷追不舍,大白天的都敢动手。有次还和白慈根一起前后包抄她,那叫一个惨,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