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警察把白米兰父亲的照片和她爷爷的遗像都送到局里,局里又送到省厅鉴证实验室的计算机部门去做电脑技术分析。四年前的他们使用的设备还没有先进到能够得出具体相似度数据的程度,但结论还是比较肯定的,因为白米兰的爷爷、父亲和杀莱佳云的凶嫌在眉骨、嘴型、鼻型等多处都相似,而且是那种明眼能看出的相似,更别提计算机的对比了。
可就算他们百分之百是直系亲属又能怎样?找不到白慈根本人,做再严密再科学的对比都没意义。
关键是要把那人找出来。
黎绪想来想去,一狠心,跟付宇新商量说干脆直接把凶嫌的照片登到报纸、电视和网络上,再满大街贴去,铺天盖地做个寻人启事,写提供有效信息者重金酬谢,不信这样还找不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狠笑,说:“要是警察因为证据不足不能这么干,我就以个人的名义干,反正我又不是警察,违规逾矩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他们早习惯也默认了。”
黎绪以为付宇新会很支持她,万万没想到他这次却坚决反对她的计划,连商量或者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冷脸把她的提议给否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办案中不合拍,也是付宇新第一次反对黎绪的想法,黎绪要到很后来才知道付宇新是用心良苦,因为她乱拍脑门想出来的那招根本就是引火烧身,白慈根巴不得跟她碰面,然后一匕首刺穿她的心脏,再挖出她的眼睛剖开她的肚子毁掉她的子宫……她倒好,还想发寻人启事!纯粹属于找死行为。付宇新了解这点,所以坚决反对。
可当时黎绪不明白为什么付宇新的态度会那么差,还跟他争论,说你以前为了破案,什么招术什么手段都肯用,翻墙破门,欺哄瞒诈,乱七八糟的哪样没用过,现在怎么反对我这样干了?
付宇新给了她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她被人跟踪了。
他说从他去黎淑贞家接她出来的那天就发现有人跟踪,之前不确定跟踪者到底针对谁,后来几次才确定是针对黎绪,但一直没有发现对方到底什么来路。他说他是警察,受过职业训练,懂怎么跟踪和反跟踪,如果有人跟踪他们而他却找不出那个人的话,可见对方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黎绪登寻人启事的心思这才扔掉,虽然不明白寻找白慈根和被人跟踪之间是否有关系,但还是小心起见,倒不是有多怕死,而是真的不想突然之间死得不明不白。
这头就这么搁下了。
林奇亮正式进村的前一天,黎绪跟何志秦把石玲的情况详细跟他说了,从她失踪到醒来后失忆,再到后来两种奇怪身份的差异,点滴不漏全都告诉,还让他看了一部分石玲住院期间的监控录象。
告诉林奇亮这些的意思一是想看看他对这种现象是不是有所了解,二也是提醒他不要乱来,不要试图在找到入口以后独自行动,因为墓里面凶险万分,谁也不知道会突然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林奇亮对石玲的状况茫然到了极点,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还跟黎绪探讨解离症的可能性。黎绪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和反应,觉得他是真的不了解,而不是有所隐瞒。
他为了近一步了解,特地问黎绪讨石玲的监控录象看,挑出其中一段盯着屏幕里的石玲仔细观察,这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叉开着两条腿看电视,虽然穿着病服,但那姿势实在不雅,跟平常的石玲很不搭调。而且她也根本没在看电视,只是把目光定在电视屏幕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奇亮问黎绪怎么看待石玲的情况。
黎绪说怀疑是雷夏族的药草在她身体里面起作用,说她可能在失踪的时间里被人喂了药。
林奇亮从电脑前抬起脸看黎绪,说:“你这完全是扯淡,雷夏族的药草再厉害,顶多是治人病或者致人死,再离谱一点也就是材料里写的那几样,什么易容、移性、齿生、返年少之类的,哪还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体里植入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对,就是这个说法,植入灵魂,后来研究中心在任何报告、记录上所采用的就是这个词,“植入”,像是芯片时代的术语,这个全然陌生、以前从来没人用过的说法出自林奇亮的口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为研究中心的事业贡献了不小的力量,可惜他后来没有福气参与研究。
虽然林奇亮当时只是随便脱口而出,自己完全不当回事,但黎绪却真正往心里去了,并且认真地思考起来,如果真的有植入灵魂这种事情,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被植入到石玲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是谁,是怎么植入进去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石玲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等等等等。
一无所知,没有先例,问都没地方去问。
那时石玲的父母正带着她到处旅游,大家都天真地寄希望于她只是压力太大所以变得神经质,散散心就能好了。
可事与愿违。
这天晚上九点钟,黎绪接到石叔叔从海南打来的电话,他说石玲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有时候白天也会出现晚上那个石玲的精神状况,独自时总在发呆,不是目光涣散的那种发呆,而是在用力思考什么的入神,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或者吃饭的时候,她的表情语气也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晚上那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石叔叔说如果真的是多重人格的话,现在的状况就是另外一重人格越来越占上风,像是要把原来那重人格吞并掉一样。
黎绪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窖里,脑子里面冒出来的,全都是不好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又在局里呆了两个钟头,她想回去了,因为被跟踪的事情,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只好打电话给付宇新,可他值班,正在外面出勤,让她问问何志秦看能不能送她回去。打何志秦电话,他还在开一个没完没了的会,作为主要领导根本脱不出身,只能让黎绪再耐着性子等一会。
这么一圈折腾下来,林奇亮在旁边看得发笑,说:“咦,你多大个人了,连回家都非得有人陪?公主病挺严重啊。”
黎绪白了他一眼。
林奇亮笑完以后倒挺仗义,说:“我送你回去吧,不过我没车,你委屈点坐出租,我陪你到家。”
黎绪笑纳,说实话这种关键时候又是深更半夜,她胆子再大也不敢一个人回家。
那个时候她的危机意识已经很重了,也幸亏这样,不然估计活不到现在。
两个人走到外面路边等着,黎绪又把乔兰香的情况讲给林奇亮听,十多分钟过去都没有出租车经过,便慢慢往前步行,想到十字路口那里等,一路上还在讲乔兰香的事。
林奇亮听得发痴,连问题都不问一个,生怕打断,听完了两个人又揪着“植入灵魂”的说法扯了一会皮,一路走一路争论,完全忘了拦出租车这回事,穿过两个路口快要走到夜市街的时候,黎绪猛地感觉到被跟踪了,刷地停下脚步回转身看。
她没能从人群里找出跟踪她的人,但是这次,直觉告诉她,从公安局一路跟踪着她的,是个女人。
黎绪心里生出真实的恐惧,那种恐惧像黑洞,随时可能把她吸进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一样。
林奇亮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感觉出黎绪可能有危险,十分尽心地把她送到付宇新家门口,看着她进到房子里面,听着她把门反锁以后,才下楼离开,在这件事上,黎绪对他倒是心存感激的,就算他的好意里掺有利用她的私心,她也认可。这年头,谁还能没点私心呢。
进门坐下以后,她把房子里全部灯都打开,然后握着把水果刀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直到付宇新回来才把刀放下。她把刚才的事讲给付宇新听,付宇新抱抱她然后把配枪给她并且教她怎么射击。
她完全不去想这样做合不合法合不合规矩,很顺从地把枪放在了包里,想想不放心,又拿出来握在手里握了一会,掌握住手感,才又收好。她说枪这东西真的能给人巨大安全感,否则这些年的鬼日子真没法过。
第二天早上黎绪回局里的时候,林奇亮已经上山去陈家坞了,下午,林奇亮打电话下来告诉她说他们已经找到墓葬的第二个入口。
黎绪接电话的时候正喝茶,听见这话喷了一地的水,一大帮警察在山上忙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收获,林奇亮上去才半天功夫,就找到了第二个入口,真是滑稽死了,把楼明江衬得跟个白痴一样。
可惜激动也白激动,因为再听下去,第二个入口的位置是找到了,但早就被封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进得去,除非动大工程把陈家坞那片槐树全部挖掉再把整片地都刨一遍才有可能把出口刨出来。林奇亮说这个做为保留方案,到实在没路可走的时候,也只能这么蛮干。
黎绪心里唏嘘,那片槐树林果然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