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这样想,但黎绪心里清楚,希望十分渺茫。楼明江领着那么些人在山上找了那么多天,真能找到的话早找到了,哪里会白忙到现在。
何志秦的耐心不如黎绪那么好,而且这件事情也确实有点火烧眉毛,所以开口打断黎绪的思路,问她接下去怎么安排。
黎绪看他一眼,扭过脸去问林奇亮有什么想法。
林奇亮说他当然想合作。
他说:“我手中掌握的材料以及我的专业知识和两代人这么多年的研究,肯定能帮上你们警察的忙,我绝对比楼明江有用一百倍。”
黎绪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问他想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
林奇亮想了想,说:“我只要得到墓中药草的研究权力,其它一概不要,只要能让我研究雷夏人的药草,别的都好说。”
他说得很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要是不答应,他不可能帮忙。问题是这事太大,而且可能凶险万分,别说黎绪答应不下,连何志秦都没法答应,势必得向上级汇报由领导决定。
林奇亮见眼前两个人都为难,赶紧解释说他不是疯子,不可能做危害人类的研究,只会做对人类有益的事情,提取其中治病的药草造福全人类,诸如此类的话八啦八啦说了一堆。
黎绪看看何志秦,还是不作声,一是因为她确实做不了主,二也是不想干扰何志秦的决定。
林奇亮有点急了,加重语气又说:“我的所有研究都可以在警察的监视下进行,或者等墓葬找到,你们可以向政~府申请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研究,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担任研究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我父亲一辈子,和我这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这件事情,没有别的想法。”
他信誓旦旦。
黎绪就这样被他的信誓旦旦给骗了,居然真以为他有那么纯洁那么崇高,至少当时,在那个阴暗逼仄的小破旅馆的房间里,她是信的,完全没去想想如果他真有圣人般的情怀,一开始就该找警察和盘托出,而不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步步为营算尽机关。看着林奇亮无比诚挚的眼睛,她甚至把石玲在医院隔离楼里听见的那通电话给忘了,他跟某人通电话,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了一句“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那个混蛋”无疑就是指楼明江,可电话那端的人又是谁呢?林奇亮跟什么人在商量混进专案组的事情呢?当时错失了问清楚的机会,差一点就永远错失了,后来他进了组,大家合作,就不好再问起了,显得不信任,反而让他有提防、有隐瞒。
当然,后来黎绪也弄清楚了,当年在医院隔离楼里和林奇亮通电话的人,是戴明明。
戴明明住在陈家坞时,藏有一部手机,专门用来跟山下几个对自己有用或者被自己利用的人进行联系,下山前她把手机埋了。戴明明跟林奇亮早有来往,之前在村里的时候楼明江有一次跟黎绪说他觉得戴明明有点眼熟,肯定曾在哪里见过,这也很合理,必然是过去的哪天戴明明到单位找林奇亮时,楼明江看到过她一眼两眼,但又没有过交流,所以会眼熟又想不起。
这些都是后来才调查和推理出来的。
那天在宾馆里,何志秦没能当场答应让林奇亮进专案组,他要回局里跟领导碰头,开过会以后才能定下。
林奇亮很是失落,用一种近乎求救的目光望着黎绪,好像她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
黎绪没有理睬。
她在低头翻看茶几上的材料。
她看见林奇亮的那份材料某一页很不起眼的地方,有个眼睛的图案,跟凶手留在两桩“人皮X案”现场的血眼睛很像,但不完全一样。材料上的这只眼睛也是简笔画的,有眼框,有眼珠,但这里的眼珠部分不完全空白,原本应该是实心的吧,可能是材料重重复印,颜色淡了还是怎么的,看上去怪怪的,好像里面爬满了蚯蚓样的线条似的,看久了起一身鸡皮疙瘩。而命案现场用血画在墙上的眼睛,眼珠部分都是空心的,然后整只眼睛的中央被打了一个大X,不管怎么想两者之间都应该有某些联系的。
她问林奇亮知不知道这只眼睛是什么意思。
他摇头,说:“不知道。之前我也觉得古怪,但翻找了所有材料也没有相关的说明,好像最先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然后又照描了一遍,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何志秦顺着黎绪的手指看见,猛地一惊,没管住自己的嘴,抬头便问黎绪会不会跟那件案子有关联。
林奇亮的心思何等细密,立刻听出端倪,抬起脸很严肃地问何志秦跟哪件案子有关联。
何志秦这才知道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人皮X案”现在是重大刑案,不能对外透露信息。他赶紧把话岔开,看了下时间说:“我现在回局里开会商量让你进组的事情,你保持手机畅通,随时跟你联系。”
林奇亮很不甘心没听到另外那件案子的情况,但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人答,所以点点头,犹豫几秒钟以后把黎绪的材料还给她。
黎绪坐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在几份材料之间流连,突然想到一个逻辑上讲不通的问题,便饶有兴趣地问林奇亮:“你刚才不是说,雷夏族的象形文字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懂吗?”
他说:“对,没有人能看懂,这几年里我走访了很多古文字专家,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完全看不懂。”
黎绪眼睛里浮起尖锐笑意:“那我就想不通了,既然雷夏族的文字没有人能看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他们的材料留下来?你刚才说有些是从野史杂记中找到,有些是从历史文献中摘录的,这些野史杂记和文献都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研究出来的?那个、或者那些研究的人是看懂了雷夏人的文字翻译出了这些材料,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林奇亮突然就迷茫了。
黎绪笑笑,没再追问,而是仔细地分析,可能真的有人看懂了雷夏族的文字并翻译出他们记录下的材料,但是他们现在没有找到关于有人读懂那种文字的记载,所以,细究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雷夏族存在期间,别的部族的人通过了解,记录下了他们的一些部落结构和生活日常等情况,这份记录用后人能懂的方式流传了下来,这就类似于一个外国人游历中国以后写了一本游记,他们国的人就通过那本游记来了解中国差不多的意思。
但这些材料中关于药草的部分有些很详实的记载,一个外族人真能了解到这么细致吗?所以这个推论有待商榷。
林奇亮的父亲是专业的考古学家,他能弄到大量的材料很正常。问题是黎绪自己手里这份材料来路有点奇怪,于天光显然不会是个懂考古或者懂生物学的人,从药谱的笔迹和各种细节看,他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直接誊抄过来的,可能因为药谱原稿老旧失真,导致他誊抄的时候不得不留余地,空出看不清楚的地方,或者修改他认为抄错了的地方。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于天光到底从哪儿抄来的?原先那份药谱的记录者是谁,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药草的名称和药性知识的?
从之前调查到的线索中可以确定于天光跟白米兰家关系不一般,从而可以猜测是白米兰的曾祖父,就是那个传说中在陈金紫玉中毒案中扮演过不怎么起眼角色的神奇巫医,应该是他留下了药谱,经白米兰父亲的手,交到于天光手里,于天光重新誊抄出一份又交给了黎绪,整个流程应该是这样不会错。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巫医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材料的?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还是自己记录的?如果他自己作记录,那得花多少年时间才能研究出这么多药草的功效特征?
往深里一想就能知道,不可能是巫医自己记录的,百多种植物,有将近三分之一是剧毒,他怎么能够知道它们的毒性?像雷夏人一样用活人做试验?这不可能,否则的话陈家坞早在他那个时代就该闹翻天了。另外还有一部分药的功效有奇幻色彩,比如“移性情”,如果不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他怎能断定这种药的功效?还有某种药草的功效被记载为“致心萎缩”,他一个巫医,应该不敢对活人动开膛手术吧?他能怎么得出“心萎缩”的结论?所以,他所掌握的这些知识也必有别的来源。
这就有些复杂了。
黎绪当年真是想破头皮都想不通,直到四年以后遇见我,从我嘴里听说陈伯伯和他的药谱,才稍微能够想明白一点,无论后面经历过多少复杂辗转,最初的时候,药谱肯定是长生殿的物品,大屠杀逃难时由陈伯伯带到陈家坞,再通过什么机缘巧合,被巫医拿到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