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两个石玲

那天离开宿舍楼以后,黎绪沉默了很长一段路才说话,没提乔兰香的事,而是问何志秦去年11月14日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大事情。

何志秦奇怪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黎绪没回答,只是催他快点说。

何志秦两只手打着方向盘,扭过脸来静静地看她一眼,说:“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城东路柴进一案,就是去年11月14日晚上11点至次日凌晨3点之间发生的。”

黎绪的脑子里又轰的炸了一声,炮火纷飞乱死了。柴进就是背部和于天光一样被割掉了一块皮的那个受害者,他在去年11月14日被杀,而石玲问黎绪那天晚上她在哪,做了些什么,明摆着就是怀疑她跟柴进案有关系,怀疑她是杀柴进的凶手。

弄明白这点以后黎绪气得差点吐血,她实在想不明白石玲无端端的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黎绪在何志秦跟她提起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柴进这么号人物和这么桩案子。

何志秦看她气得脸都白了,问明情况,立刻调转车头带她去找常坤,因为柴进一案现在由常坤负责,应该去找他问问那件案子有什么线索可以导向黎绪,使得石玲怀疑起黎绪来。

常坤看见黎绪跟何志秦来找他就知道她掺和的范围又扩大了,脸上不由又有恼色,但听何志秦一解释,也知情况麻烦,立刻把全部卷宗材料都取出来给他们看,并且把调查进展都说给他们听。

黎绪一边听一边翻看柴进生前的照片,很普通一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微胖,戴眼镜,她百分之百确定她不认识这个男人。

尸体和命案现场的照片之前何志秦拿给她看过了,所以现在不想看。调查报告上指明,案发现场门窗完好,无搏斗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财物无损失,排除入室盗窃劫杀的可能性;从监控录象以及小区保安的描述中得知,嫌疑人是女性,年龄在30岁到40岁之间,个子较高。

直到这里,才终于找到那么点能跟黎绪扯上关系的东西,她是女性,年龄和身高也大致符合凶手嫌疑人特征。

她越发气闷,当场将手里的调查报告摔在桌上,跳着脚骂了几句脏话,恶狠狠咆哮:“我他妈怎么可能去杀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他妈从来没去过命案发生的那个住宅小区好不好!”

黎绪那时候一定想哭哭不出来,换我的话估计也是,我不了解两个女人之间的友情好起来到底可以好到什么样的地步,坏起来又能坏到什么样的程度,我觉得如果换我的话早把枪顶到石玲脑袋上去要她说明白了,可黎绪居然能那样好脾气,只跟自己过不去,却不为难石玲半分。

常坤说他们调查了柴进全部的人际关系,没有找到嫌疑人。从柴进的手机通话和短信记录可以看出他遇害前三个月认识了一个女人并且在交往,他的朋友和员工也感觉到他是在谈恋爱可一直没有见他把女朋友带出来过。由此似乎可以推测那个女人是早就预谋好的,接近柴进并跟他交往只是为了杀他。据柴进的朋友同学说柴进这个人对女人相貌要求很高,长相一般的根本看不上,所以凶手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

黎绪听到这里又跳起来骂了句脏话,唾沫喷到了常坤的脸上,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至少这一刻,常坤没有怀疑她的意思,但她就是条件反射感觉到不爽,非要跳一脚骂一句唾一口才高兴。

这样还不够解恨,呆坐几分钟后,又骂:“操你们大爷的,长得漂亮也犯罪啊?!满大街都是漂亮女人你们不去怀疑,偏来怀疑我干什么?!”

办公室里几个人被她弄得很尴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敢吱声,劝都不敢劝。

把心里的憋屈都发泄干净以后,黎绪才坐下来平心静气分析案情,从调查报告上看柴进是个待人温厚而且私生活很检点的人,人际交往和生意往来中都没有什么大的仇家,按说就算有人想杀他也不至于下那么狠的手,杀死不算还毁尸。

那种毁法咒人绝子绝孙的干法。

如果不是有血海深仇,谁能下得了这么残毒的手?还有背部缺失的那一块皮肤和用血画在墙上又打了X的眼睛又是什么意思?再联系到于天光背部缺失的皮肤,越发能肯定柴进的案子不是随随便便发生的,他跟于天光之间必定存在某些不简单的联系。

常坤把柴进命案当天小区里面的监控录象调出来给黎绪看,晚上十一点十五分,柴进的车子驶进小区,能模糊看见后座有人,但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更别说相貌了。十一点二十二分,柴进搂着一个女人的腰从8号楼下面的喷水池旁边经过,那个地方刚好在监控范围内,女人穿了一袭又宽又肥的黑色披风,头上戴着鸭舌帽,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除了身材高挑这一点确信无疑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至于性别,也是从她走路的资势以及柴进跟她的亲密动作判断出的。然后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该女子独自一人经过喷水池边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黎绪把整段视频颠来倒去看了十几遍,快进看、慢镜头看、定格放大看,怎么看都看不出问题,觉得凶手简直就是江湖传说的踏雪无痕,然后定心一想,如果自己真要杀某个人,会不会就是这个路数?再往细里想,如果自己换上那套装扮往小区里……

她没敢再往下想。

他们没能从卷宗里面找到有用线索,万般无奈,只能商量着再回医院去问石玲,可惜路太远,加上大堵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躺在病床上微笑着招呼他们的已经是另外一个石玲了。

一个与他们所熟悉那个石玲截然不同的石玲,虽然看上去柔和宁静却不自觉有种凛然气质的石玲,一个目光和举止间透着一丝妩媚气息的石玲。

妩媚,这词曾离石玲大概十万八千里之远,但是现在,连常坤、连何志秦、连她的父亲石岩,连不相干的医生和护士,都真真切切地从她脸上、眼里、唇齿之间感受到一股妩媚的劲。

这个万般妩媚的女人,真的不是石玲。

黎绪没有太好的耐心,所以不管眼前这个石玲到底什么情况,还是问了她想问的问题,究竟怀疑她什么,去年11月14日怎么了,为什么想知道她那天在哪里做了什么,是不是怀疑她跟柴进的死有关系。

她一口气问完,急迫又严厉,非要石玲说明白不可的架势。

石玲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说:“我随口说的话,你那么往心里去做什么。”

石玲一句话便把最重要的话题撇开,转而叫黎绪帮她去跟医生和警察商量商量让她出院。她说她身体早就没事了,呆在医院里面闲得发慌,想出院。她几乎是在冲黎绪撒娇发嗲,间或用媚媚的眼角余光扫旁边的何志秦一眼,多少样的轻浮孟浪,黎绪愕然。

走出病房以后,黎绪要求见石玲的主治医生,再要求见一位心理学精神病学方面的权威专家,然后要求在石玲的病房里装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监视她的起居。

另外,她还要求明天让她在医院里陪石玲一整天,她要看看两个石玲之间的转变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

同一个身体,两个不同的石玲,太可怕了。

一个虽然是黎绪的朋友却对她怀着恐惧和警惕;另外一个虽然对黎绪温柔友好,却是一种精心伪饰出来的好,因为黎绪离开病房时回头看了石玲一眼,她早就收起所有的笑,转而用蛇一样冰冷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黎绪当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感觉到了深刻的绝望。

她觉得石玲正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似乎马上就要离她而去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她催促大家赶紧采取行动。

其它都好办,只有在石玲病房里装监控的事情遇到石叔叔的阻碍,何志秦费了好大的劲去说服他,而整个过程中黎绪和常坤都一言不发,因为实在太难以启齿。讨论到最后,石叔叔说明天跟黎绪一起观察一天再做决定,这已经是最大的退让,再纠缠下去的话估计他要发飙,所以黎绪赶紧把何志秦拉开,商量好第二天的细节。

第二天天刚亮黎绪就到医院了,何志秦也推掉全部的会议和事务打算陪他们一整天,结果石玲不肯见他们。

石玲谁也不肯见,黎绪强行推门进去时她大哭大叫还朝她砸东西,石叔叔不得不把她请到外面走廊上等。

黎绪不着急,她今天的目的不是问去年11月14日的事,而是确定石玲的体内真的有两个人,所以很有耐心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一言不发,心无杂念,摆出一副水滴石穿非要等到个明确结果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