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莲娟说的这些,后来常坤打电话叫何志秦派人专门调查过旧档案和地方志等资料,基本没有错,只是查不清楚七十多年前的那一夜,地主陈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纸面记录和口头传言都说是鬼魂复仇,即陈家惨死的小妾和儿子化厉鬼索命,但里头到底有什么渊源,一直没弄清楚。
因为村里属乔兰香年纪最长,大家都认为她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那天晚上老苗非常恭敬地登门拜访,敲了十多分钟的门才见到人,可惜,问了半天她屁都不肯放一个,就睁着双昏黄的眼睛阴恻恻地看你。
四年以后坐在我家的书房里,面貌上天差地别的乔兰香倒是开口了,但也并没能解开疑团。她只能肯定陈金紫玉没有杀人,至于陈家那二十几口人的下落,她也说不清楚,也许陈金紫玉知道,但没有告诉她。
可我观察到黎绪的神情,觉得她后来应该是查清楚了的,只是还没到说明白的地方。
她写的那份稿子上好像有写到,但我看的时候太仓促,没能仔细看,错漏过一些内容了。
所以我耐着性子等着故事往下发展。
祠堂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以后,黎绪回到办事处二楼,看见付宇新比她先一步回来又趴在桌边埋头继续研究死亡模式了,他把C类死亡的卷宗全都推到一边,只潜心在研究B类死者的共同点,也就是说,他已经把C类死亡受害人的共同点找出来了。
黎绪笑一笑,觉得挺好,交换互补,能省不少力气,于是走过去问付宇新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付宇新抬头看她一眼,不答。
黎绪又笑,说:“我知道B类死者之间的共同点,但还不知道C类的,我们可以交换想法。”
付宇新微微笑着点头。
黎绪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解付宇新的好,那是一种宁静的、温柔的、直接而明朗的好,像林间的溪,闪着细碎的阳光。
她把B类死亡的卷宗摊开,挑出几份摆到他面前,又指着那本红色封面的死亡报告里的几条记录跟他说:“看这些材料,再对照老苗的询问录音,基本上可以判断出B类死亡跟钱有关,也就是贪婪。”
付宇新仔仔细细对照了一遍,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很快又摇头,说:“如果贪婪是B类死亡的准则,于国栋就应该死。所有村民都说他贪污省里发放下来的赈灾款和扶贫款,别人再贪都贪不过他去。”
是啊,于国栋怎么就没死呢?
所有人都说他贪污,包括最不肯发表意见的于天光,在老苗问他是不是也认为村长于国栋贪污时,都点了头。
可他怎么就没死呢?
那么多的人因为贪婪而死于B类死亡,为什么于国栋就没事呢?
黎绪和付宇新头碰头商量,各种分析,最后作了三种可能性猜测:一,于国栋是凶手;二,他迟早会死,只是还没轮到;三,凶手杀人的方式,未必百分之百能够致人于死地,可能凶手已经下过手只是失手了。
好像确实就这么三种可能性,而且每一种都很可能。
然后,黎绪问付宇新C类死亡的共同点是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淫乱。”
从付宇新嘴里出来的那两个字,黎绪其实听得很真切,但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所以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什么?”
付宇新说:“算进程莉莉,我们所掌握的C类死亡一共四起,共同点都是私生活不检点,婚外恋、第三者、通奸、强奸。我也是根据死亡报告上的记录和村民们对死者生前生活的描述和评价作出的判断,也只是基本情况,不能百分之百作数。”
黎绪翻看着材料也接受这个说法,但她不明白凶手怎么会知道程莉莉私生活不检点的事情。不过,付宇新一解释也就明白了,他跟何志秦通过电话,翻看所有笔录发现一个细节,然后又喊当天跟程莉莉一起进村采访的记者来问了一轮话,才确信的。
四月一日那天总共有三拨记者在村里采访,一拨是电视台的,一拨是城市周刊的,另外一拨就是程莉莉所在的晚报的。大家都是媒体圈里的熟脸,进进出出全认识,当天上午城市周刊的两个女记者跟电视台的那个主持人在村里碰到,打过招呼以后,闲聊了一会,聊天的内容就是程莉莉,大致说她靠美色搏出位、私生活糜烂,还包养小白脸。黎绪也知道程莉莉的事业好,人缘却不好,难免有人八她卦,但这些事情,说起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三个女人闲聊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言。
付宇新的意思很明白了。
他是在说,四月一日那天,凶手恰巧听见了那几个记者聊天的内容,于是用他所定的准则,给程莉莉判了一个最残酷的死刑。
他们头碰头站在桌边重新再认真梳理了一遍:淫乱是C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腐烂;贪婪是B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慢死;暴戾是A类死亡的准则,死亡方式是猝死。
看上去好像是没错了,但还有两个问题存在。
第一,不是所有死者都符合凶手的准则,这里面的可能性比较多。也许凶手一开始犯案的时候没有准则,慢慢地才建立并且确定起一套固定的、越来越完美的模式,很多变态连环杀手都有这个过程,美国FBI将此过程称为“升级”。另外也有可能是黎绪他们掌握的资料不够全面,对死者了解不多,说不定他们确实都符合准则只是还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是石玲。
石玲的包里发现了那种只会出现在命案现场的头发,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跟命案扯上关系了,可她跟凶手的哪类准则沾上边了?黎绪认识她二十多年,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即使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家生涯都没能间断她们的友谊,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不了解石玲,也不觉得石玲不了解自己。石玲的私生活非常清爽,绝对不存在淫乱的问题。也不是贪婪,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工资都交给父母打理每个月只拿点零用钱。而且,那般温柔清新的一个女子,更不可能有什么暴力伤害他人的情况存在。
石玲根本在凶手的三条准则之外,所以,很可能是凶手弄错了。之前黎绪猜测那根头发也许是石玲不小心从别人的命案现场沾带到的,但石叔叔说头发是在她包包里面带拉链的那个袋里发现的,卡在拉链齿上。这种情况,就很难是不小心沾到的了,所以还是凶手搞错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搞错了又怎么样?
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会为弄错了一个目标而采取补救措施吗?会为错杀一个人而内疚吗?不可能的事情!
黎绪急得有点抓狂。
她跟局里通了电话,确定石玲身体的各个指标都还很正常,没出现什么状况,又觉得放了好多心。
因为就最近几起案件的情况看,如果真的中毒,基本二十四小时内就会发作出来,只是结果有快有慢。既然石玲到现在都没事,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如果凶手真的弄错她的品行对她下了毒,很可能因为她一向小心谨慎所以在毒素进入体内之前就用消毒水溶掉了。
黎绪在心里分析这些的时候,伴随着祈祷的声音,祈祷石玲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之后,何志秦按常坤的要求从镇上的农村信用社里调出了还留守在村里的那几个村民的存款记录。支岐镇是个小镇,没有别的银行,所以村民有钱肯定都往信用社里存。
黎绪便从存款记录里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于国栋和陈乔斌两个人的存款足够他们搬到镇上去生活的,可他们偏偏不搬,死活留在村里。一个说自己是村长,要跟村民同甘共苦。另外一个因为从前有些不愉快的往事所以不想去镇上生活,但搬到城里的话怕找不到工作难以生存,所以想再等等看。
这些能是真的理由吗?
黎绪心里十分怀疑,但一时又戳不破,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或者调查有所突破。
另外,还有于老棺和于天光两个人的账户也很不对劲。于老棺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更是支歧山上十几条村里唯一一个还会打棺材这门旧手艺的人,据老苗了解,他的年收入应该有两三万左右,加上平时省吃俭用到近乎抠门的地步,怎么的都应该有存款才对,可偏偏就是没有。而且,他很疼他那个叫于苏州的徒弟兼养子,完全视如已出,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该替孩子考虑,他为什么不带着孩子离开?他的钱哪里去了?
于天光也差不多,作为一个口啤很好的赤脚医生,他也该有些钱的,偏也一分钱存款都没有。或者都是现金藏在家里?那为什么不搬走?
似乎每个人都有许多可疑的地方,越想越头疼,黎绪感觉脑袋都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