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宇新报这串名字的时候,站在楼梯旁边,离阳台四米多的距离,从黎绪的角度看过去,因为里面光线较暗的缘故,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就像一桢艺术化了的剪影。
回忆里面很浓墨重彩的一个画面。
黎绪把付宇新说的那五个人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并拿起各人的照片又认真看了几遍,实在不能判断他们当时究竟是出于好心上前拉架,还是想浑水摸鱼把黎淑贞送上西天。
在目前的情况下,只能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往坏处想。老话不是说了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他们中的哪个人真的图谋不轨呢?在把握到凶手的行凶模式前,任何微小的地方都要用一百分的力气去防范。
所以黎绪把五个名字记录下来,并且在每个名字下面都重重地划上一道横线,以备日后再有事件发生时可以做交叉参考。
然后,黎绪走到堂屋里坐下,付宇新也往前走两步拉了把椅子坐下,两个人隔着桌子你看我我看你,神情都淡淡,好像中间隔着一整个宇宙,气氛都变得有些空灵。
黎绪问付宇新刚才外面大闹的时候,围观的村民里面有没有谁的举止或反应不寻常。
付宇新说:“谈不上什么不寻常或者古怪,但有两个人当时好像不知道对什么事情表现出了一点比别人程度更深的吃惊。”
黎绪紧盯着等他往下说。
可他一撇嘴,来了个转折,说:“未必他们就有问题,因为你妈突然跑过来闹,大闹天宫一样,是个人都会有吃惊的反应。程度的深浅可能是各人表现不同罢了。”
黎绪问是哪两个人有比别人程度更深的吃惊。
他答:“戴明明和于天光。”
接着又补充:“戴明明表现出吃惊的时候,目光移到了常坤脸上,接着又去看老苗,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黎绪也不知道,所以神情很茫然。付宇新突然笑了一下,走开了。这好像是黎绪第一次看见他笑,感觉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怪,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
很久以后,黎绪才知道,付宇新那天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那半,是戴明明当时确实有吃惊,因为她那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黎绪,从她身上闻见了独属于“黑骨人”的气味。而假的那半,她闻到气味吃惊之后,抬头看的,并不是常坤和老苗,而是付宇新。
戴明明在闻见黎绪身上仇人的气味时,第一眼看的,是付宇新。
而那时,付宇新的目光也与她相撞了,但他却对黎绪撒了谎。
那个时候,黎绪哪里能想到这其中有如此复杂并且无奈的隐情,真是打死都想不到。
何志秦从山下打电话上来,说程莉莉的状况很不乐观,医生已经彻底放弃救治了,只尽可能地在想办法减轻她的痛苦。
何志秦也是陈家坞案件最初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留在局里坐镇,负责城里所有监视、布防、研究、排查、力量支援等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责任比常坤要重,虽然职位比常坤低。
何志秦在电话里说:“程莉莉的皮肉正在迅速腐烂,但是内脏器官完好,意识清晰,甚至血管运作都很正常,但是不能动,好像被麻醉了一样。医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局里已经向各省中西医界专家,包括生物学、药理学、毒理学各界寻请帮助,但是,找到救治方案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在完全真空的环境下都不能阻止腐烂,因为她的腐烂不是细菌引起的,有个医生说那情况有点像某种蚕食,具体的要等他们出报告。”
电话开着免提,他话一说完,黎绪抢问过去:“程莉莉现在能不能讲话?”
何志秦也是认识黎绪的,但没想到她会在山上,所以当场愣住,好一会才反应回来,答:“能,但声音很微弱,吐字基本听不懂,是全身的疼痛以及喉咙附近的腐烂引起声带不适造成的。止疼针和镇静剂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医生估计到明天,腐烂的面积扩大,痛苦会加倍。”
黎绪压制下所有的私人感情,跟何志秦在电话里讨论程莉莉变成这样的可能性。
何志秦说:“综合所有已知线索,基本上可以判定,程莉莉在4月1日入村采访那天,被什么人下了毒,或者是被村里某种携毒的虫子叮咬到了,但基于在程莉莉的风衣上发现头发这一点来分析,前者的可能性较大。至于为什么另外一个死掉的记者田明身上没有发现头发,结论是途中丢失。”
何志秦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继续在电话里耗时间,他嘱咐了几句日常要注意的事项便收了线。
黎绪自此开始认真考虑下毒的方式。
黎绪把程莉莉跟田明的情况交叉起来考虑,分析凶手下毒的方式。
首先,他们肯定都没有喝村里的水吃村里的食物,毒进入身体的可能性可以排除饮食。
其次,他们下山以后,都被送到医院做过全身消毒处理,所以,很可能在村里就已经中毒了,只是下山以后才发作。当然,毒也有可能下在某样被他们带下山的东西上面。
从他们整个行程看,有两个值得忧虑的地方,一是田明在村里的时候,打了于菁菁一记耳光,这就相当于违反规定跟村民肢体接触了,如果当时于菁菁的脸上被凶手抹了毒物呢?田明那一记耳光就相当于把毒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再有抽烟或者用手接触口鼻附近的动作的话,毒就从口入了。而程莉莉是藏匿了相机,并且忘了把披风拿去消毒,如果凶手把毒涂在其中一样上、或者涂在别的什么她必须接触的东西上之后转移过去的话,也就合理了。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饮食以及跟村民的肢体接触。
黎淑贞在村子里撒泼乱闹的时候,幸亏警察都出手阻拦,不让村民接触到她,否则,以她当时涕泪横流时不时用手抹一把的情况,真的随时中招。
黎绪要常坤他们对那些进入办事处的村民提高一百分的警惕,以防凶手将毒抹在一楼他们日常会触碰到的东西上。而常坤提醒她不要在二楼以外的任何地方抽烟,因为不确定手会摸到什么,但上二楼以后洗手和消毒都是首要程序,能相对放心。
大家都很紧张,一遍遍互相提醒。
接着,黎绪便开始根据三种不同的死亡方式,倒回来推理凶手的杀人模式。
第一类是莫名猝死,受害人从身体不适到死亡,最多不超过半小时,死状恐怖;第二种是莫名慢死,从身体不适到死亡会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死前会出现类似重感冒症状;第三种是腐烂,从开始烂到最终死亡一般都在十五天左右,最初症状可能是双手冰冷,但因为程莉莉跟白米兰的情况很不相同,所以目前还不能十分确定。
黎绪把卷宗按死亡方式分类排列,对比分析,从每个死者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性格脾气和特长爱好等方面着手,参照老苗从村民嘴里了解到的情况以及那本红色封面“死亡报告”上的记录,一个一个排找过去。
常坤和付宇新明白她在做什么,一声不响也加入进去,一言不发埋头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
大家都争分夺秒。
他们将三种类型的死亡分别用ABC来表示和区分,A类对应莫名猝死;B类是莫名慢死;C类是腐烂死。
付宇新和黎绪同时发现了一个可能的共同点:陈家坞村民的A类死亡中有四例,受害人生前都是脾气暴戾、口啤和人缘极差的人,这也是电视台那个实习记者田明的特点,他因为于菁菁动了一下他的相机,就甩了她一记耳光,这件事村里很多人都知道。
程莉莉虽然也是差不多的脾气,但她到陈家坞采访那天可能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凶手用腐烂的方式致她于死地,针对的是她身上另外的特征,暂时还没办法分析出来到底是什么。
因为怎么都找不出B类死者的共同点,所以老苗往外跑了一趟,挨个向村民打听B类死者生前的品行性情和生活习惯之类的琐事,他用录音笔把全部对话都录回来放给大家听,结果他们从其中一段录音里听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好像是女人恍惚飘渺的哭声。
黎绪听见录音里那缕哭声时,心脏都停跳了两拍,脑子里刹时冒出这些日子里常听到的那些关于女鬼的传言。
而老苗录音的当时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事上,压根没注意到录进了这么一段,所以播放录音听到时也吓了大跳,脸色都有点白,赶紧按下暂停键倒回去再听过。
录音里面的的确确是有哭声,持续了大约二十秒,这就是村民们传说了很久的“女鬼哭声”了。
有哭声的这段录音是在那个叫于伟的村民家里录的,于伟家在冷水潭那边,去他家要经过槐树林,离乔兰香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