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分析下来,就是说生物毒和针灸穴位谋杀是仅有的可能性,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往这两个方向下死力查。
黎绪虽然心里有自己的判断,但听到最后这句总结性的陈词时,还是不由笑了起来,歪斜着眼睛看常坤,问他:“闹鬼呢?你们不把闹鬼也列入调查范围?”
她一边笑一边说一边随手从桌子上层层叠叠的材料里找出三张照片递过去给他,用手指重重地点出三个地方给他看。
黎绪重重指出来的,就是之前在程莉莉拍的那些照片上看到的女鬼,黑衣黑裤白色裹脚布,瀑布一样披挂的黑色长发,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棵老香樟树的旁边。因为太远,又只是镜头无意间扫到,所以非常模糊,但是再模糊也能看得出那只女鬼的目光所指处,正是于成林的命案现场。
常坤对黎绪提出的这点没有惊讶之色,只淡淡地说照片冲洗出来他们就发现了。黎绪问他对此怎么解释,他说应该是有人装神弄鬼,想让人们觉得村里不断死人都是闹鬼导致的。黎绪又问有没有排查出谁最有可能干这种事情。答说正在用排除法进行,除掉两个体形不匹配的小孩,除掉跟女鬼同时出现在照片上的那些村民,还需要再排除有明显体貌特征的人比如过胖或过瘦的,余下的再用电脑技术进行分析,才可能得出最后结论,剩余村民虽然不多,但要得出精准结论,工作量其实挺大。
黎绪问他们要一份村中剩余村民的名单和详细资料,还要一份陈家坞地形图的缩印本。常坤吩咐下面的人拿来复本给她,然后又想送她走,但是黎绪接下去做的事却让他和老苗都目瞪口呆。
黎绪从于成林命案现场的照片中挑出八张排成一排,用马克笔在每张上面都圈出了一个人物。常坤他们的确注意到了照片上的女鬼却万万没有想到把照片按顺序排放起来还会有这样的发现。
照片上用马克笔圈出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穿蓝色毛衣的男孩,也是在人群外面观望被镜头扫拍进去的,但他离命案现场近,所以很多张照片都拍到了,而且拍得非常清晰,五官和神情全都一目了然:是个瘦仃仃、有点脏兮兮、穿着不合身衣服、表情阴郁眼神有点鬼祟的男孩。
黎绪说:“你们仔细看这个男孩子的目光指向,第一张到第四张,他的目光都望着镜头方向,也就是说,他在看死亡发生的现场。从第五张起,他的目光开始偏离,到第八张的时候,他所看着的已经完全不是命案现场了。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关注死亡现场或者死者,而是专注地盯着某一个人。那个人一开始的时候在现场这边,后来慢慢走开了,所以男孩的目光也跟着偏移掉,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
这是个无法否认的结论。
黎绪要他们仔细地想、用力地想,要他们用排除法,找出那个男孩盯着的目标人物到底是记者、是警察,还是村民。她不认为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会是杀人凶手,她只怀疑会不会那个男孩发现了凶手,并密切加以关注。
常坤和老苗把每张照片都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拿起最后一张,非常笃定地说:“这张照片是尸体抬上车以后拍的,那个时候所有警察都在,记者也在,一个不少全在一起。但于恩浩的目光却望着别处,所以说,他注意的肯定不是记者也不是警察,而是村里的某个人。”
这个男孩的名字叫于恩浩。
既然于恩浩最开始的时候望向命案现场,那么他注意的人当时肯定就在死者旁边。常坤和石玲商量着回忆了一遍,从照片堆里找出九个村民的正面照递给黎绪,说:于成林死亡前后,这九个人在现场出现过。
他说着话,把每个人的名字分别写在了九张照片后面以便黎绪分析。她记性还算好,看过两遍基本上就很清楚谁是谁了,但这并不能帮她分析出十四岁的于恩浩到底在关注谁。
之后她又看了一下自立案以来九个正式入案的死者材料,只有最近四宗资料比较全,但解剖报告上写的都是“未知死因”。
未知死因。
这是最诡异的地方。
黎绪看照片听描述,以为于成林的死因会是某种特殊情况导致的心力衰竭一类,却不是,死者的内脏和外脏没有任何受损或病变。
黎绪翻着翻着材料,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看见了一份氢化钾中毒的报告。
其余几份报告都是“未知死因”,偏这一份奇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是氢化钾中毒,死者叫李云丽。
常坤告诉她说,资料里这个叫李云丽的陈家坞村民已经死了二十多天了,开坟起棺验尸,才确认为氢化钾中毒。
这份报告上的死者李云丽在陈家坞独自一个人生活,丈夫早年间出走再也没回来,子女都已经落户在外省。3月5日,有村民发现她死在家里,因为联系不上家属也没有近亲出面,所以几乎没人提出疑异便由村里出钱将她落了葬。陈家坞因为处在高山上,山多田多地多但是人穷而且思想旧,所以火葬实行不起来,一直都默许他们土葬,也幸亏这样才能起棺验尸。
其实从这个时候起,黎绪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结论,认定李云丽的案子是单独的,与其它那些死亡案件并没有关系,因为如果一个人能够杀人于无形的话,何必莫名其妙搞出个氢化钾来?所以,杀李云丽的,另有其人,这个人选了个很好的时机,趁着村里死亡高发期作案,差点就蒙混过去,可惜,运气不是太好,不仅被人识破还被人做了手脚,以致没多少日子就破了案而后锒铛入狱。
杀李云丽的凶手叫于老棺,黎绪说到这里,抬起手遥遥指了指钉在墙上的某张照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眼看见张认识的脸,赶紧起身指住问她是不是这个。
她说:“是。”
我将照片从墙上取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说:“我见过他。”
黎绪呆了呆,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怎么都想不到四年前生活在陈家坞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于老棺,会跟四年后认识的我有关联。
她盯着我,问过来一叠问题:怎么会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因为什么原因见过他,除了见过……
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叫她先等一等,然后自己翻了会资料,更深地了解到于老棺的背景,原名于国强,因为是个制做棺材为生的老木匠,所以大家都管他叫于老棺,有个徒弟叫于苏州,从小捡来养着的,又当徒弟又当儿子。师徒俩都是好脾气的人,勤勤恳恳做事,从不与人结怨,还乐于助人,实在是出于无奈才对李云丽动了杀念。
我告诉黎绪说我不认识于老棺,但见过一次,他跟苏墨森认识,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业务往来。有次,是十二年前的六月中旬,苏墨森有天接了个电话准备出门,突然又接了个电话,好像有急事的样子。他分不开身,就给了我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块钱,另外还有一个小拇指那么大点的褐色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像是什么药。叫我送到西站旁边一家旅馆二楼走廊到底的房间里给一个姓于的男人,我去了,就是照片上这个人,于老棺,我当时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就觉得是个很老实的男人。
黎绪突然“嗬”了一声,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仔细询问我关于那个褐色小玻璃瓶以及里面装的东西的情况。
我用手比划大小,详细描述了一遍。
她瞪着两只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问我:“你知道那个瓶子里装着的粉末是什么东西吗?”
我茫茫然摇头:“我没打开研究。”
她突然冷哼一声,说:“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氢化钾。”
我呆住。
黎绪哈地怪笑,站直身体说:“我们那时候怎么都弄不明白像于老棺那么个老实巴交几乎不跟外界接触的农民,到底从哪弄来粉状的氢化钾,原来是苏墨森给的,还经了你的手!”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
原来那个褐色小瓶里装的是能致人死地的毒药,而且于老棺在得到它多年之后,真的用它谋杀了一个女人。
我做梦都没想到原来我也擦着边参与了四年前陈家坞诸多事件中的一件,居然是以这种形式!
鬼都想不到啊。
我恍惚还记得十二年前见于老棺那天,他跟我说的一些话,他谢谢我跑这一趟,又叫我谢谢我爷爷,叫我转告我爷爷说排风、排水系统和通风管道都还要再加强,还有木料也不够了,又问我怎么没把另外一份图纸带来,什么什么的。我跟他说我爷爷没提图纸的事。他说哦,那没关系,下次再跟他联系。
就这些。
黎绪盯着地板狠狠把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词放在嘴里咀嚼,排水系统、通水管道、图纸。
咀嚼几遍之后,她眼睛里突然凝起一股狠劲,然后骂出一句脏话:“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