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来不及,常坤的语速一下子加快许多,争取在最后几分钟里把想说的话说完。
他说他完全不懂那种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实验到底是怎么进行的,运用的是哪个领域的科学和逻辑,他组里的人都不知道,林涯应该了解全部过程,但他死活不说,谁都拿他没办法,就算他不受法律保护,他们也做不出严刑逼供的事,况且林涯在另外有些方面很配合研究中心的工作,帮助解决过不少问题。
常坤还说,他认为B组里可能有人了解长生不死的实现过程,但他们两个组各自独立运行,很少互通信息,问也不会说。况且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好像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长生实验所造成的灾难。
就是他之前和我提过的“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候群”。
常坤让我们把整个长生手术想象成不老仙丹,这样会比较容易理解。几百年前就有人炼出了不老仙丹,但药性太不稳定,可能会毒死人,也可能会把人毒残毒废,到底怎样全凭运气。经过一代代人的提炼和改进,药性越来越好,但相对来说成功率也还是非常低,到民国的数据是百分之十左右。
除成功率低以外,它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会导致身体出现各种奇怪的疾病。
也就是之前我们讨论过的“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民间俗称的“鬼症”。
当然,不是所有的“鬼症”都是“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但大部分的“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都会体现为“鬼症”。
至于这个名字,也是个隐喻,用那个著名的希腊神话来作比,人类抑制不住好奇和贪念,打开了“长生不死”这扇大门,结果从门里跑出来诸多可怕的、痛苦的、残酷的疾病。
是这么回事,这比喻用得还真贴切。
我就说那些千奇百怪的病多多少少肯定跟我在调查的这些事情有关系,果然没错。
我的直觉再一次被验证,所以很有必要回头审视一下另外的一些直觉,认真点对待。
常坤说以前的人没有“基因”这个概念,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种类高科技的仪器可以研究人体的各个方面。直到DNA双螺旋结构的分子模型什么的被发现几十年以后,科学家和医学家才从基因的角度研究某些疾病的形成,有了“基因变异”之类的说法。
属于“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的所有病例都是基因变异的结果,而这种变异就是那种不老仙丹造成的。
他说他也搞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啊名字什么的,用最简洁明了的说法,就是不老仙丹会改变人的基因,所有服用过不老仙丹的人基因里会多出两条隐性的染色体,一条对身体有好处,专家称之为“优胚”,而另一条会对身体造成破坏,称为“劣胚”,这两条染色体灵活性非常大,它们就像是人体基因里的寄生虫,能任意破坏或者优化或者杀死或者组合别的染色体,这就是“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的最根本原因。整个原理啊过程啊什么的非常复杂,没有深厚医学和基因学方面知识的人想要全部弄明白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必要。常坤的意思是我们只要了解个大概就可以了。
听完常坤对“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起源的解释,我怅怅然吐出口气,心里了然。以前发现的那个现象,就是很多天生有某些方面优于常人的人,相应的也会有些常人不会有的缺陷这个奇怪现象,如今被常坤普及的基因知识给解释了。
那是由基因里多出来的两条染色体主导的,“优胚”会给身体带来优势,“劣胚”造成缺陷。
我基因里“优胚”给身体带来的好处非常明显,而且繁多,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发现对咖啡稍微有点过敏以外,还没有发现我身上存在别的缺陷,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哪天会爆发出不可收拾的“鬼症”。
我得抓住研究中心这个机遇,找到办法避免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遭遇。
常坤说研究中心现在有一支非常强大的团队在努力,只要找出根除基因中那条“劣胚”的办法,很多目前无法救治的疾病可能就有希望了,卟啉症和狼人综合症等四五种基因异变疾病目前已经在实验阶段。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看时间,然后站起身把照片全都收好放进盒子里准备带走,我赶紧拦了一下,问他能不能把那具女尸的照片留给我,也许多看几遍我会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个女人也不一定。
常坤想了想,答应了,但嘱我小心,别给不相干的人看,给自己惹麻烦也就罢了,把别人牵扯进来就不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看小海一眼,潜在的意思就是说她是不相干的人,不该被扯进来的。我点头应下,心想你迟早会知道她的情况。
然后我们跟着他往外走,刚要开门,我猛想起一个挺严重的问题,马上伸手把他拦住,问他“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会不会遗传。
他转过脸来,很认真地回答:“两条多出的隐性染色体百分之百会遗传给下一代,但并不是每个有这两条染色体的后代都会发病,只是有些由那两条染色体造成的疾病只有他们才可能有。”
我觉得他现在看着我的目光里有同情,所以又觉得他肯定知道我的情况,表面上好像是长生不死的身体里面有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出可怕的疾病的染色体,而且如果怀孕,生下畸形儿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几百倍,就算生下健康的孩子,他们成长过程中还可能会出现诸多“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中的任何一种,所以除非找到解救的办法,否则我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过一次我想过的那种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他问我还有没有问题。
我默默然摇头,但马上又拼命点头。
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
第一个是关于苏醒,黄福康的养子,那个和我长得非常非常像,智力却停留在孩童阶段的男孩子。我问常坤是不是他派出的人把苏醒从蓝天康复医院转移走了,转到哪里去了。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代芙蓉和宝石路化工厂老宿舍里面那个女人和那只怪物。我问常坤到底为什么要跟踪代芙蓉,以及宿舍里那个女人和那只怪物又被转移到哪里去了。
常坤对两个问题都摇头否认,不,我不知道什么苏醒,没见过和你长得非常像的男孩子。不,我不认识代芙蓉,也没有安排过化工厂老宿舍楼里你说的那次围捕行动。
他否认的时候,表情十分真诚,完全没有说谎或者隐瞒的迹象,我死死盯着他看好一会,觉得他真的没骗我。
那么,从蓝天康复医院接走苏醒的人,和从化工厂老宿舍把杨小燕母女抓走的人到底是谁?
我飞快调动脑细胞综合所有环节里的细节,认定这两件事是关联的,代芙蓉在到蓝天康复医院见苏醒时,手机被植入定位芯片,之后一直被跟踪,也因此而暴露杨小燕母女的行踪,在那之后不久,苏醒和杨小燕母女都不见,还发生代芙蓉也差点被劫走的事。
谁有这么通天的能力,用最高级的定位芯片来追踪一个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转走另外几个人。
在我的理解里,只有那个传说中的“上面”。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常坤的权力并不是特别大,“上面”还有很多行动,他连知都不知道?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只是专案组的老大,但不是研究中心的老大。
之前黎绪跟我说,她从那个名字叫傅城的总设计师助理传递给她的信息里得出结论,研究中心肯定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但常坤却只知道地上的出入口,所以前后一联系,很有可能真是之前分析的那么回事。
我呆呆地看常坤,突然觉得他有点冤大头,一个挺正直的警察,一丝不苟听“上面”的命令行事,却不知道自己的“上面”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
他很有可能被人给当猴耍了。
“上面”的那些人耍他不算,还要他给他们卖命。
常坤再看一眼时间,说:“我真得走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留意。”
谈话就到此结束。
我们跟着常坤走出会客室往左拐,再往前走二十几米,离开这幢房子,踩着碎石铺的小径穿过个小小的花园,绕过一个安装着各种健身器材还有假山和喷泉的广场,走到一座类似别墅的小木屋前。
常坤轻敲两下门。
里面传出丁平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常坤一言不发走进去。
我挺尴尬的,不知道是跟进去好还是在门口等比较妥。还好丁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就顺理成章进去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即将要见到谁,脑袋有点迷糊,还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