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苏墨森的终极目标,是想缔造一个他认为完美的世界,以他的意志为最高的、绝对的、唯一的精神,全人类对他俯首称臣。
虽然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实现,但是想想那个传说,扶苏的亲信能为他打造一支万人死士,唯令牌是听,也就是说,苏墨森把世界弄成他认为“完美”的疯狂梦想是有理论基础和极大实践可能性的。
而他定义的“完美”一词里,绝对没有人性的成份,没有温暖的亲情,没有唯美的爱情,没有……没有我所认为的一切美好。
我目瞪口呆,瞬间喘不过气。
就像从前我不止一次想过的那样,苏墨森是个疯子,真的是个疯子。他精神有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世界上不正常的人海了去了,不多他一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手里掌握太多会造成灾难的知识和技术,就像电影《十二猴子》,世界没有毁在政治家手里也没有毁在军事家手里而是毁在了一个研究病毒的普通专家手里。
我想,这就是夏东屹要杀他的动机,也是夏东屹在刑拘期间得知对方没死以后恼怒不堪的理由。
夏东屹无法容忍苏墨森的疯狂,绝不允许世界毁在他手里,所以当年才下那样狠的杀心。
也许苏墨森的疯病在从前那个研究机构解散前就有症状了,也许是解散以后在后来的艰难重组中发作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反正夏东屹看穿了这点。1996年他们发生争吵的原因,大概是苏墨森要夏东屹跟他一起重组机构或者说机构已经重组完成需要夏东屹回到团队里继续工作,但夏东屹不同意。苏墨森在暴怒之下说了什么让夏东屹觉得事态极其严重的话,所以非杀死他不可,并且毫不犹豫立刻动手,连周全计划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可以想象苏墨森当时说的话份量有多重,把个一贯冷静的人逼得瞬间暴走。
也许他把他的终极计划告诉了夏东屹并且告诉他说机构已经重组实验重新启动并且有了很大进展梦想很快就会实现之类的。
他把夏东屹逼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可自己还浑然不觉危险迫近,这是妄想型加偏执型精神病患者的症状之一。现在我们如此辛苦,历尽艰险,就因为一个疯子有个疯狂的梦想,还因为夏东屹当年没能再狠一点,直接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把他的脖子拧断,不信他还能痊愈。
我感觉天在渐渐亮起来,但是窗帘太厚,看不见外面的光。然后慢慢地在一种濒临死亡的疲惫中睡去,半梦半醒的迷糊间突然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早晨醒来的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梦里明白的到底是什么,只记得好像跟夏东屹的画有关系。
这一觉大家都睡到中午才起,补前些日子狠缺的觉,我下楼的时候老懒还躺在沙发里,一只手背搭在额头上,半睁着眼睛看我,目光温和,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我冲他笑笑,没说话,径自走进厨房里去弄吃的,背后突然飘来一句很家常听上去有点小暖昧的话。
老懒说:“我还是喜欢你穿裙子的样子。”
大概是他今天张口的第一句话,嗓音特别哑,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我没理他,低头看看身上浅蓝色的牛仔裤,心里琢磨着要不一会再上楼换条裙子吧。这念头刚起马上就呸了自己一声,神经病,理他做什么,我穿裙子还是穿裤子关他什么事。
早饭弄好以后我朝楼上喊了几声,黎绪才慢腾腾走下来,两只眼窝深陷,肤色晦暗,脚步虚浮,一脸熬了通宵没怎么睡的惨样。
她才是最疯的那个,能在书房里研究卷宗资料到废寝忘食的程度。
我给她盛稀饭,把筷子递到她手里,问她研究一晚上研究了点什么出来。她拿起碗抬起头往嘴里倒稀饭,烫得龇哇乱叫,喉咙里滚出一连串脏话。
我偷偷跟老懒说:“和黎绪认识这段时间里听到的脏话比过去所有时间里听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老懒也用我的音量跟我咬耳朵讲悄悄话:“她现在应该好多了,我听组里的人说,她以前开口闭口就是操,不管跟谁说话都会问候到人家妈,一点文明都不讲,听的人都替她害臊。”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她过去的样子就把眉头皱得死紧,摇着头说:“咦,咦咦咦咦咦,做她的朋友真够惨的,耳根不得清静。”
老懒深沉地点点头。
然后我们就像两个在课堂上说悄悄话的小孩子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起来。
黎绪不理睬我们两个人的小把戏,自顾自将昨天通宵研究“上帝之手”卷宗发现的一些细节和由此产生的想法说给我们听,大家一起头脑风暴,我再把别的一些相关线索结合起来考虑,把整件事情整理出一条大概的脉胳,这次的思考方式以夏东屹为中心。
必须以夏东屹为中心。
他是重中之重的人物,之前被我们轻视了。
重新梳理过以后,我们认为在“上帝之手”连环案里,夏东屹和杨文烁之间并不是最初我们所认为的那样是“合作”关系,而应该单纯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所有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在夏东屹的掌握之中,不曾出过半点差错。
包括成冬林突然被抛出也不是因为我的敏捷思维和侦查速度打乱了他们的进程,夏东屹并不在乎什么时候把成冬林抛出,他从容得很,无愧“上帝之手”这个称号。
杨文烁再得意,也只是夏东屹手里的一颗棋子,完美利用到收官,而杨文烁大概也意识到这点了,所以她会突然冒出想杀死我的念头,因为夏东屹曾和她说过,我这个人,动不得。她就偏想跟夏东屹对着干,想动我一动,结果却因为我不了解情况,对她有善意,加上正好有警察出现,她才放弃。
之前代芙蓉说过,梁宝市那桩“油画案”的案发现场是个废弃的旧仓库,是连着好几间仓库中的一间。他赶在警察之前到现场,除拍下命案状况照片外还拍下了仓库墙壁上一片落英草,根据那片落英草和他的综合描述,我相信命案现场的隔壁或者地下有个用来培植特殊药草的空间,成冬林选择那里杀人纯粹因为它废弃以久、鲜有人至、空间合适,也就是说,完全是个巧合。但之后的事情就再不是巧合了。
之后的一切,都是必然,是他选择那间仓库杀人所造成的后果。
成冬林一定在那间仓库里面或者附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隐匿了。
仓库里的尸体被人发现以后,整片区域都变成命案现场被封锁。在里面培植药草的人——从后面的结果看,那人就应该是黄福康,或者跟黄福康关系很近的人,他们为了不泄露药草的秘密,动用了什么很大的权势力量,立刻接管命案现场并做了彻底的清场,以致代芙蓉再次探访时一无所获。
帮助他们清理那一切的,绝对是凌驾于警察之上的力量,很可能就是一再被提及的那个“上面”。也就是说,不管苏墨森他们做什么、怎么做、在哪做,始终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罩着,出任何纰漏都能轻而易举解决。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苏墨森和百安制药厂的关系里,而那个“上面”最直接的体现是廖世贵。
很可能成冬林在犯完“油画案”之后发现了药草培植室的秘密,或者拿到了什么有关把柄,使得黄福康不得不查他。黄福康有强大的政&府背景支持,自然能调取任何想调取的案件卷宗,由此锁定到成冬林身上,可惜他不够小心,也可能是不够残忍——从各方面的资料看,他是个非常善良十分温和的人,没听见过不好的评价,在与恶的较量中,他天性里最好的部分成了致他命的缺陷,没能拿住成冬林反而被他钉上十字架绑在桥墩上溺死了。
之后是邢维娜。
邢维娜曾是黄福康的养女,黄福康遇害后一系列手续都是她出面处理的,包括把黄福康那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养子苏醒送入医院。她在黄福康的遗物中发现他生前做的连环凶杀案的调查资料,立刻明白了杀他的凶手就是那个变态连环凶手成冬林。
她对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当时肯定很慌张,不知道该不该报警,但她认识一个学法律的人,就是杨文烁。她曾移植骨髓治杨文烁的病,自那以后杨家一直跟她保持友好联系。她认为杨文烁能帮她出出主意,所以将黄福康遗物中发现的那些资料复印了一份寄给杨家,自己留了一份。可惜在杨文烁提供帮助前她就被成冬林谋害了。
而杨文烁……
我相信,杨文烁原本并没有兴趣管邢维娜的事,没打算要帮她什么忙,她不是那种讲感情讲义气知恩图报的人,她之所以掺和进来,实施一起复仇性质的连环凶杀案,完全是被夏东屹推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