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出的“交换”两个字并没有让何志秦感到震惊或者奇怪,他好像预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直接切入重点,问我怎么个交换法。
我用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语气说:“把你们的任务、目的、计划、团队名单以及掌握的全部信息都告诉我,包括四年前陈家坞连环案的始末、在陈家坞发现的所有东西,还有那个什么‘人皮X案’。”
这回轮到他笑了,笑得很是爽朗,明摆着是在笑我天真。
他说:“苏姑娘,你真觉得,一份药谱,能换这么多信息吗?何况我们手里也有一份药谱,只不过没你知道的那么全罢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黎绪父亲留下来的那份药谱。
我挑挑眉毛撇撇嘴,摆出一副天真小姑娘的样子说:“是你先提的,那我就开个价喽,又没说不准你还价。”
他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这样吧,我们先来试一个问题,彼此显示一下诚意,顺利的话,我就考虑回去跟常队长商量正式跟你合作的事情,没意见的话你可以提问了,女士优先嘛。”
说着,还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很绅士的架势。
我想起之前黎绪也提过这样“交换问题”的建议,不由笑笑,心想会不会是他们专案人员的传统。
然后,我一点都不客气,搁下茶杯把脸凑上去就问:“陈家坞的案件——哦,或者称为‘事件’比较合适吧,因为连环案后之后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你们从找到的墓里取出了部分药草还调派武装部队驻守了整个村。我想,应该是和药草有关的某个部分引发了连环案,最后又因破获连环案而发现了药草的秘密,这是互为因果的。还有一件叫什么‘人皮X案’的,我不知道跟陈家坞的命案有多少关系但肯定跟我这边的某样东西有关系。所以,我现在想问的是,在‘人皮X案’或者陈家坞事件里,是不是出现过一只诡异骇人的眼睛?瞳仁部分全部都是白色,而眼白部分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一样的线条,那些线条整体看上去有点像迷宫或者说是什么地方的建筑图形,而这只眼睛,以隐纹的形式,出现在人皮上。”
为了让他明白我不是蠢货,我也掌握着许多关键信息,所以一口气滔滔说了这许多。
何志秦的手一抖,半截烟灰落在了裤腿上,他的表情像被鞭炮炸过,特别滑稽。我知道他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吃惊,但实际上已经吃惊了,所以看上去有点扭曲,脸上几条神经不由自主抽搐。之前小海在跟我描述老爷子病情时说到过这种神经抽搐是大脑深层意识的表达,可惜我没细问,读不懂何志秦这时候的深层意识。
他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神秘地笑着,不响。
他慢慢地摇头:“不可能。眼睛的细节是最高级别的保密资料,你可能听到过眼睛的传言,但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还是不作声。
紧接着,他突然脸色一变,身体猛地往后仰了仰,和我拉开些距离,右手飞快地移到腰边把住,作好随时掏枪射击的准备。
我没有做任何应对措施,还跟刚才一样,饶有兴致地沉默。
他说:“你不可能知道。除非——”
顿了一下,眼睛一阴,接着说:“除非你自己身上有。”
我身上确实有,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警惕起来,把我当成个危险人物看待。我跟他说:“我们现在是在交换信息,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答了。你确定你刚才问的那个,就是要跟我交换的问题吗?是的话我马上回答,然后再问你下个问题。”
他点头。
我觉得挺划算,就拿起自己的皮包,从里面取出那个装着人皮的塑料袋,放到茶几上,一层层打开,然后摊平。
何志秦的脸色变得死灰,眼神里聚起骇人的光,用力盯着那块皮,瞳孔突然地放大又突然地缩小,太阳穴突突地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两只手不由自主往茶几那边伸,想把它抓在手里,但终于在伸到一半的时候控制住了,尴尬地缩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神情阴郁、目光闪烁,但因为转瞬即逝而我刚好把目光移开了半秒,所以也可能是错觉。
他问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笑笑,说:“该轮到我问问题了。”
他用左手捏着右手,眼睛还盯着那块皮,点头叫我问。
我半眯着眼睛问他:“五年前的‘廖家恶性凶杀案’和陈家坞事件、或者‘人皮X案’,或者别的你们在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没问他“有没有关系”,而是问“有什么关系”,一来是向他声明我已经知道前后者之间确实有关系,这是一种底气。二来如果他真诚回答的话,我能多得到点信息,而不是“有”或“没有”这样简单的字眼。
他没多作考虑,马上回答我:“其实在陈家坞事件之前,就有一个官方的秘密机构在调查近些年里发生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件,四年前被代文静杀害的廖世贵就是那个机构中的一员,是很重要的一员。因为整个机构从人员到行动各方面性质都是国家特级机密,所以四年前的‘廖家案’不得不草草了结。我知道你和那个叫白亚丰的警察有交情,也知道当年主办‘廖家案’的就是他父亲,你会问这个问题我一点都不奇怪。廖世贵死后不久,陈家坞事件发生,陈家坞地底墓葬中的药草就是那个机构研究的一部分,所以整个机构进行了一次重组,所有当年陈家坞专案组的警察都填补进去,并且由常坤和我直接负责,也就是现在的研究中心。从声望上看,常坤好像比我高一级,实际上我们是并级的。”
我倒真没想到他能跟我说这么多,心里涌起些感激,一时哑然,怔怔地望着他。
他耸耸肩膀:“该我问了。告诉我,这块皮,哪儿来的。
我如实但很小气地回答:“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给的。“
他当然很不满意这个说法,但又无可奈何,所以干脆发扬绅士风度,朝我做个“请”的手势,让我再问。
我心想如果何志秦只盯着这块皮问的话,游戏就要玩不下去了,我真对它的来源一无所知,所以祈祷他一会能换其它方面的问题问,最好是药草方面的,那个我在行,几百种药草呢,轮换着问答到明天都行。
我接下去的一个问题是:“你们那个机构主要研究什么?”
这应该都是触及机秘核心的问题了,可他仍旧一点犹豫都不打,简单直接地回答过来:“研究一种被机构内各行业专家统称为‘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的症候,简单点说就是基因突变导致的各种异症,比较常见的有类似卟啉症、克隆氏病、发作性睡眠症、巨婴症、树化症、狼人症之类的,这里说的‘常见’是个相对概念,是说比另外一些症候常见,但在社会生活中,也都是不多见的。我们的专家可能已经找到导致部分基因突变的原因,正在寻找救治方案。所以机构的全称就是‘潘多拉官能异变绽合症研究中心’,也有人谐谑说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从表层意思看,挺贴切,平常我们都只称为‘研究中心’。”
我轻声重复一遍他说的那个词,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心里讶然,原来我这几年里做的事情,跟他们做的是一样的,只是没他们那么专业和浩大,也没像他们一样给那些疾病取这样一个总称罢了。
潘多拉官能异变综合症——肯定是从那个希腊神话里衍伸出来的名称,潘多拉打开天神的盒子,罪恶就落满了人间。
这种取名字的方式,应该是隐喻。
如果“罪恶”指代各种异常疾病,那潘多拉的盒子指的又是什么?
想了几秒钟,马上就有了个肯定、但不够精确的答案:基因的秘密。
一定是有人破解出某部分基因的秘密,试图作用于人体,结果就导致了那么许多种可怕的疾病。
也就是说,我在调查中发现的那些异常的疾病,很可能是人为造成而不是天生。
这就可怕了。
简直疯狂。
轮到何志秦问问题了。
他果然还是死咬着这块人皮不放。
他问:“把这块人皮交给你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你?”
我哈一声笑,说:“何队长,你这可是两个问题,别当我不识数行不行?我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算得可好了呢,根本都不用摁计算器。”
他宽厚地笑笑,跟我讨价还价:“偶尔慷慨点没什么要紧吧。”
我抿着嘴摇头:“不,我这人一向小气,有来有往,无来绝不有往,回答你刚问的第二个问题吧,那女人其实不是找我,她找我爷爷,因为找不见他,才把这块皮给我的,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转交给爷爷。”
这是实话。
主要是怕将来跟他们的合作与调查会越来越深入,撒谎被拆穿的话会很尴尬,所以选择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