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开始睡觉,迷迷糊糊中听见大门开了、关了,又开了,又关了,是代芙蓉自作主张出门又回来,我想起床骂他两句,万一被那些跟踪他的人抓走怎么办,但终于还是没动,想想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可能也会有些私事不想我们参与的,就罢了。
我这一觉睡了也不知道多久,醒来以后又躺了一会才起身拉开窗帘,突然一片阳光泄进来,刺得眼睛睁不开,风也热热的,楼下有个女孩穿着超短裙站在喷泉边打电话,一晃眼的功夫居然就大热了,感觉自己穿越了似的,很恍惚,想想其实早该热了,连着下雨,气温较低,有错觉。
外面客厅里有代芙蓉走动的声音,蹑手蹑脚像个小偷一样,肯定以为我还在睡,不想吵醒我。
我找手机找不到,有点急,想着是不是之前慌里慌张追黎绪那会弄丢了,赶紧拉开房门走到客厅里,却见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拿起来一看,屏幕漆黑,关机中。
代芙蓉正从厨房里出来,有点胆怯地看着我,说:“怕电话吵醒你,给你关了。”
我心里着实恼火,担心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看他的样子是真心替我着想,没法说什么,只好笑笑。况且刘毅民他们知道这几天代芙蓉跟我同进同出,万一真有急事,也会打到他手机上。
开机一看,好几条未接电话提醒还有短信,有小海打的,有刘毅民打的,有何志秦打的,还有付宇新打的。付宇新打的最多,六个。两条短信一条是小海发的,一条是何志秦发的。小海叫我当心着点,因为付宇新认定我已经掌握杨文烁的去向,正派人时刻注意我。何志秦倒没在短信里说具体事情,只问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我先给付宇新回电话。
他语气很不好听,问我在哪。我回答说在外面,手机没电了所以没接着,问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他倒不隐不瞒,直截了当就问我是不是见过杨文烁。
我也直截了当回答:“是,在医院附近见过,可惜没追上。”
他很厉害地哼了一声,说:“就你的身手,还能让她个病殃子跑了?”
我听他这口气着实不善,完全是撕破脸皮不念情份了,于是也不客气起来,阴阳怪气说:“是啊,追她的时候被车撞了,脑子到这会还不十分清楚呢。”
他愣了几秒钟,啪的把电话挂了。
我看看时间,是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十分,然后给刘毅民打过去,他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听付宇新说我的手机关机,挺担心我,所以打个问问。我说没事,手机没电了。他说那就好。又问我是不是病了,听声好像有点哑。我笑笑说可能有点感冒吧,没事的。
和刘毅民只聊了些闲话,不问案情不谈工作,挺暖的,相比之下,觉得付宇新刚才的态度简直就是魔鬼。
再给何志秦拨过去,他说之前他在乾州,想跟我见个面的,手机打不通,一直没消息,他就赶着回江城了,所以下次再约时间吧。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
他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聊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看看双方是不是有新的进展。”
接着给小海打过去,她那边没什么事,老爷子烧退了,全身检查结果出来都没什么偏差,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她说:“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自己当心着点,不用管我。”
我想想不放心,觉得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小海和老爷子,所以赶紧洗澡洗头稍微梳妆打扮了下,然后挑了件前几天匆匆忙忙买下的白色连衣裙,照照镜子觉得还不错,便走到代芙蓉面前转了一圈,裙袂飘飘嫣然而笑,特别嘚瑟地问他好不好看。
代芙蓉好像被我身上的光茫刺到了,正眼都不敢看,只匆匆瞟了一眼便把头低下,很认真地说:“好看。”
我没功夫逗他玩,收拾好东西以后就带他出门,裙子有点太长,我不得不伸手提着避免拖在台阶上弄脏,走到一半时突然想起有话要和代芙蓉说,一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他慌慌张张地侧过脸,避开我的眼神。
我从那一瞥里感觉出一种奇异而巨大的悲伤,一时之间缓不过神,连想说的话都忘了,只默默下楼。
代芙蓉一路没怎么说话,下了楼以后突然深吸口气然后开始东张西望。
我问他是不是有情况。
他说:“不是,没情况,是完全没有情况,好像自从那天在公安局门口差点和那些跟踪我的人打起来之后,就一直没被跟踪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最近几天好像都没被跟踪,只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所以还在观察中。
代芙蓉却说:“昨天你睡觉的时候,我故意去外面走了走,真的没有被人跟踪。”
我听了实在有点恼,严厉地吼过去:“你不怕把黎绪的窝给暴露了?!她冒险收留我们,你就这么坑她?!”
他抿抿嘴,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轻声说:“我真的不想老这么给你们添麻烦,上哪都得带着我,那些警察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怕你以后在局里不能像从前那么方便。”
我半讽半骂地说:“哟,你倒真体贴,也不想想万一你被人绑了去,我们得花多大的劲去捞你。”
他看我一眼,又把头垂下去,可怜极了。我有点不忍,但又不想刚骂完就安慰,免得他记不住教训,所以闷着脸不响。
到了医院,小海正守在老爷子床前给他念报纸,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忍不住大笑起来,说:“你碰到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唬弄老爷子呐?”
她白我一眼,说:“就你有文化,你来念!”
我拎着代芙蓉的脖子把他扔进去,说:“有人家大记者在这里,我哪好意思称自己有文化,让他念!”
代芙蓉乖乖在床边坐下,先看老爷子一眼,很腼腆地冲他笑笑,然后拿起报纸来念。
小海跟我走到外面的椅子里坐下,悄声告诉我说:“昨天你追杨文烁的时候,付宇新手下有人看见了,应该是从后面那幢楼往下看时看见的,距离太远没能来得及追,我无意中听见他们通电话知道的。”
我心想,还好差了那么一点,不然又得生出多少事端。
想了想,跟小海打听起昨天在电梯里擦身而过的锥子脸男人,夏东屹,“上帝之手”。
小海已经打电话回老家跟什么人打听过了,很详细,告诉我说:“那人名叫夏东屹,没人知道他老家是哪的,很多年前突然到了花桥镇,替人写家书写对联混饭吃,因为挺有文化,为人也不错,镇小学的校长就聘他做了临时代课老师,教语文。教了几年书,和学校里一个女老师结婚,就在我们村隔壁的苍头村扎下了根,日子过得挺好,还生了个女儿。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撇下老婆带着女儿走了,再没回过花桥镇,不过听说有时会寄钱回去给她老婆。”
我记得她短信里跟我说过,他老婆叫周红。
她说:“我记得他那女儿比我小五六岁吧,算算今年大概是十八九岁二十岁的样子,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往医院跑,所以也有人传言说他是带女儿到外地求医问药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离开花桥镇以后,就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有人去问他老婆,一问三不知。再后来因为经济环境越来越好,镇上村里经常有人会进城做生意打工什么的,偶尔会有关于夏东屹的传言带回去,有人说他在外面混得很惨,还因为杀人坐牢去了。有人说他发了大财,住上洋房买了洋车日子过得很滋润。有人说在哪里哪里见过夏东屹跟个妖艳的女人在一起,绝对不是她的女儿,说她那可怜的女儿大概早就病死了什么什么的。这些流言大概也都传到他老婆耳朵里过,那女人自丈夫离开以后就一个人过日子,整年都穿黑色衣服,弄得跟个寡妇似的,不管听见丈夫女儿什么消息,全都不在意,只当他们都死在外头了。”
这是小海打听到的全部。
小海说了一大堆,但似乎对眼下的境况没什么帮助,夏东屹到花桥镇之前是干什么的后来又去了哪儿,一概不清楚。仅就这些信息,既不能了解他的过去也没办法让我们找到他,很绝望,像是一局看上去突然有希望起来的棋,结果不管走哪步都是死路。
静默了好一会,小海突然沉缓又犹豫地开口问我:“你昨天在医院电梯里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大概是几岁的样子?”
我回忆了一下那张阴郁的脸说:“四十出头点吧,也可能再长几岁,不是太能确定,男人的年龄有时候不好判断。”
她略微点点头:“也是。我那天在火车站的监控录象里看见他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些年里,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老,但是录象有点糊,我也没办法太确定。”
她说着话,转过脸来看我,目光冰凉。
我瞬间明白她目光里的意思。
她想说,夏东屹可能和我、和苏墨森一样,都是不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