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天杨文烁在人民医院附近跟踪我,我将她放跑,胸口就憋一股气,难受得不行,茫茫然环顾这房子,觉得画面有点发虚,像对焦不准的照片,身体也有点晃动,想找个地方坐下,偏这是命案现场,不能坐。
原本这种情况,小海一定会走过来撑我一把,可偏她又不在,我就显得有点无助,直到老懒突然扫了一眼发现我的虚弱,疾步走过来将我扶住。
白亚丰没看出我的不舒服,还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走动,因为领导都顾不上管,他就很放肆,戴着双白手套这里碰一下那里摸一下,看看这个闻闻那个,然后站在客厅中央仰着脑袋啧啧啧地叹,说:“这只吊灯,应该是传说中的意大利货吧,我不吃不喝存五六年的工资都不一定能买得起吧,还得空运过来,咦!”
他咧着嘴,一脸造孽的表情,说:“这房子的价格、满屋子的高档家具、艺术品、红酒,还有那些水晶做的酒杯,咦,这得花多少钱。哎,妮儿你知道吗,刘叔以前跟陆瑶琳打过一次交道,有桩蓄意谋杀案,她给凶嫌做辩护,愣是把蓄意谋杀辩成了自卫过当,只判了八年而且还缓刑,当时跟刘叔一起办那件案子的警察气得发疯,在法院门口朝陆瑶琳脸上吐了口痰。”
我因为被杨文烁气到了,反过来对陆瑶琳倒是没那么生气了,对白亚丰说的话不发表意见。
白亚丰也不管我感不感兴趣,自顾自继续说陆瑶琳造的孽:“我从小道消息听说那桩案子的凶嫌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杀了人以后,他家里第一时间不是报警也不是藏匿而是打电话给陆瑶琳让她帮忙,陆瑶琳赶过去帮忙布置犯罪现场还帮凶手伪造了说词,接着让凶手报警自首,之后就以自卫过当给他辨护。”
说来说去,就是在说陆瑶琳跟这起连环案里其他那几个受害人一样,都是人渣,都该死。
可现在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我有点混乱,还有点后怕,抱着脑袋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老懒心里有疑问却不问,交抱着双臂斜靠在墙上半眯着眼睛看我。
稍微冷静点以后,我凭现场分析的脚步,将杨文烁在这屋子里的行为大致走了一遍,她五号晚上来的,也就是说在这房子里呆了将近四天的时间,把陆瑶琳捆好扔进浴缸里并做好“灵魂转移”的工作将她变成梁宝市那个变态杀手成冬林以后,杨文烁就像主人一样悠闲地享受这奢华的一切,冰箱里上好的牛排、酒柜里昂贵的红酒、高级组合音响、两米宽的橡木席梦思床。时不时,她会回卫生间里观察并且和死期将近的陆瑶琳——哦,应该是成冬林,跟他对话,在精神上一点点折磨他。直到今天早上,才真正执行最后的死刑。
我咬牙切齿地念叨了几个含混不清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词,找到遥控器狠狠把音响打开,是阿黛尔的歌,someonelikesyou,低回温暖的声音瞬间充斥整个空间,一直在那里念叨哪样哪样家具有多贵哪样哪样电器是国外产的白亚丰听见音乐响起立刻闭上嘴,呆呆地仰脸听着。
我的情绪在音乐里放松,放松,越来越放松,放松到了和当时的杨文烁差不多的境界,感受到了她在这音乐里面行动时清晰而凛冽的愉快。
我把自己沉浸到杨文烁的状态里,顺着她的心情去做她做过的事情,打开酒柜,用手指轻轻地滑过去,第一排,第二排,然后,随着歌声间歇之后重新开始的第一个词响起,抽出第三排第二瓶红酒。杨文烁肯定是这样做的,把犯罪弄出情致,每个感官都有享受。这些精致的东西不过是前戏,真正的高潮在莲蓬打开,热水洒下之后,看陆瑶琳慢慢死去,她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过程才是杨文烁想要的。
杨文烁就坐在马桶上,慢慢品着红酒,看陆瑶琳忍着着巨大的折磨一点一点死去。
她把这一切当成人间美味样全身心地享受。
这不是复仇。
这桩凶杀和复仇没有半点关系。
这就是赤裸裸的杀戮,一个反shehui人格的精神变态自以为是的作品,就像《美国病人》里面那个华而街精神病,白天是上层社会的精英,晚上是杀人狂魔,一个注重细节、拥有高端品位、讲究艺术氛围的精致的变态。
杨文烁也是这么个变态。
而这种反shehui人格的连环凶手,除非落网,否则绝对不会停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她有嗜血的本性,不杀人她自己活不下去。也就是说事态脱离我的判断甚至是掌控了,跟我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所以,杨文烁不是“上帝之手”。
真正的“上帝之手”到目前为止别说露面,根本就是连蛛丝蚂迹都没有露出一点过!
杨文烁只是“上帝之手”下的那盘大棋里面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大概是只过了河的卒,马上要被他放弃了,只要这起复仇性质的连环案完成,对成冬林执行完九次死刑,“上帝之手”就会把杨文烁彻底放弃。
目前这八桩案件的死者之所以都是些精挑细选过的人渣,并不是因为杨文烁的原则,而是她背后那只“上帝之手”的原则和规矩,杨文烁只是个执行者,前面七桩案件,都由梁宝市那边的受害者遗族执刀,她只做边缘工作,嗜杀的本性被“上帝之手”死死压制住,没办法自由发挥。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之手”却把这桩“浴缸案”全权交给了她,而没有梁宝市那边“浴缸案”受害者遗族参与进来。
也许是梁宝市那桩“浴缸案”的受害人没有家属了,又或者是有,但没能说服来参与,所以就交给了杨文烁办。
这样能从某个侧面理解为什么杨文烁明明和梁宝市九桩案件的受害人都没有关系,复仇动机不成立,却还是参与了进来。是因为“上帝之手”需要她这么个有嗜血爱好的人做执行者和操刀者。
问题是,一旦报完成冬林的仇,复仇联盟一解散,杨文烁从她背后那只“上帝之手”的掌控下脱离出来,以后会怎么样,就真的不一定了。
“上帝之手”在每个命案现场留下指向杨文烁的证据,是为了最后把一切罪名推到她身上,让她背起整个黑锅。问题是,警察能顺利把她抓到吗?在抓到她之前呢?能保证她不杀害无辜的人吗?
就算杨文烁以前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在经历过陆瑶琳之后,以她的本性,肯定还会再犯案,因为她极端地享受折磨和杀戮所带来的快感,完全没有人性,没有同情心怜悯心内疚感等等普通人应该有的情感。
就像老懒最初猜测的那样,她是个反shehui人格变态。
我站在卫生间里浴缸前面,呆呆地想着那天,在人民医院门口,她跟踪我时的情形,心里一片冰凉。
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踪我,现在,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她想杀我。
她可能从什么渠道得知我在某些方面的调查和对凶手做出的侧写极大地影响到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打算把我除掉再说。这肯定是她自己的主意,跟团队里的任何谁都没有关系,也丝毫不关“上帝之手”的事,是她自作主张安排了那个插曲。
杨文烁应该知道我不好对付,但还是有所行动,挑战越大越冷静,这也是反shehui人格的特征。
可我居然把她给放跑了。
居然把她给放跑了!
当时我们离得多近?五米的距离都不到,拔腿两步就能把她抓捕归案,可我因为对成冬林抱有厌憎对梁宝市那么多受害者遗族抱有同情同时还对“上帝之手”抱有一点敬畏的心,所以把她给放跑了。
真是败给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轰隆隆响起以前苏墨森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别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人,别让你那些没用的情绪影响你对危机的判断。
我一下恨得跳起来,把刚好走到我后面的白亚丰吓了大跳,说话都打起嗑巴来:“妮、妮、妮儿你咋啦?见鬼啦?”
我没理他。
稍微转念一想,又觉得疑窦丛深,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是杨文烁已经完全暴露了,罪状铁证如山,她到底打算怎么脱身?一个反shehui人格的变态杀人狂是不会蠢到自投罗网的,也绝对不会甘心受“上帝之手”的摆控来背这个黑锅,她究竟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
我呆不下去了,匆匆忙忙往外走。我得有所行动,要么去抓捕杨文烁,要么回局里翻看卷宗找找有没有哪里被疏漏了,再要么……总之就是得动起来,不能再这么跟个蠢货似的被他们耍弄着玩啊!
白亚丰喂喂喂叫着追上来,老懒慢腾腾跟在后面。
车子开到半路,我隐约觉得后面有人跟踪,但不十分确定,所以悄声叫老懒帮着注意一下,然后没有走原先的路,而是拐了个弯,故意绕点冤枉路来争取时间判断。
代芙蓉的手机还在我口袋里,被跟踪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