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仔细想,昨天在老化工宿舍楼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又跟这个设想搭不上调,最后跟我交手那人一招一势可都是实打实的,出招十分厉辣,就算不打算杀我,也肯定想把我擒获,完全没有要放我一马的意思,所以又糊涂起来。
我把代芙蓉的手机拿在手里翻转着把玩,认真看了一会,沉缓地跟他说:“假如你手机里真的有GPS追踪芯片之类的东西,你想想,最有可能是什么时候被人装进去的,手机在什么情况下离开过你身边?”
他先是有点迷茫,还有点心不在焉,但很快听话地开始想,想了没多大一会眼睛就瞪大了,嘴也张开,恍然大悟的表情:“医院,是医……是医院,那个精神病院,蓝天康复医院!”
这几个字差点把我的鼓膜震破,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去过蓝天康复医院,我们调查的事情再一次出现交叉。
但马上,我意识到也许并没我想得那么神奇,他可能仅仅是因为调查梁宝市连环命案的受害者遗族而查到其中一个受害人还有个智力偏低的养子被送进了蓝天康复医院。
所以震惊过后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捕捉我想要而且是我应该得到的信息。
果然,他的目光开始闪烁,神色很不对劲,两次想开口又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叹口气把嘴闭上了。
我心下立刻明白,他在蓝天康复医院见到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子了。
而且,这也应该是他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见面以后要告诉我的重要事情了。
我看看时间,还早,所以不催,很耐心地等着。他肯定见到了吴沙说的那个长得跟我很像并且跟我同姓的男孩子,肯定因为我们两个太像了,让他觉得有点骇异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得给他时间,也得给自己时间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喝了两口茶,又静默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我,说:“这件事,本来也是要跟你讲的。我想,你可能也已经知道,梁宝市连环案里‘桥桩案’的死者,叫黄福康的那个,他有个因生活不能自理而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养子,叫苏醒。”
我点头,说我知道。
他用力下决心那样咬咬嘴唇,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子跟你长得很像?”
我犹豫了几秒钟以后才点头:“我听人说起,但没亲眼见到。”
他说:“梁宝市那起连环命案,从表面上看,凶手选择杀害对象并没什么即定的规则,看谁落单就抓谁。但经过仔细走访调查,发现好像不完全是这样,至少黄福康的情况有所不同。”
我心里一咯噔,恍惚好像有点意识到什么了。
他说:“黄福康的一个老同事跟我说,他在出事前好像就预感到什么,所以把苏醒送到他家里请他帮忙照看几天,之后他就被杀害了。我想,成冬林杀前面几个人也许是随机选择,但杀黄福康应该有必须这么干的理由,所以紧跟着这个思路去查,别的信息没得到,但在他那个老同事家的相册里看到苏醒的照片,跟你太像了,真的很像,于是打听到他的下落,回来以后连家都没回先去蓝天康复医院见苏醒。”
我咽了口唾沫,怔怔地听他讲,不打断,不发问。
他说:“你可能也知道,蓝天康复医院是比较好听的叫法,实际上它就是个精神病院,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子,据医生讲,是天生智力障碍症,大约只有三四岁孩童的智力和认知能力。”
我听着心里一跳,但没着急问,先听他讲。
代芙蓉说:“我进医院的时候,他们将我的包和手机都收了,理由是有些病人有潜在的暴力倾向,有时无端一点小事情也会激发起他们的愤怒,所以统一规定进去探望的人不能带私人物品。如果说有人对我的手机动手脚的话,只能是那个时候。”
我问他那是哪天的事。
他说了具体的日期,正好是我和小海去那里的前两天。
全盘联系起来想,恐怕就是因为代芙蓉找到医院去,所以才触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他们把苏醒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同时开始跟踪代芙蓉。
但是理由呢?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问代芙蓉我跟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子到底像到什么程度。他没回答,而是从我手里拿回他的手机,打开,调出一张照片,重新递回来给我,表情里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手机里的照片是黄福康和苏醒的合影,是代芙蓉从黄福康老同事家的相册里翻拍来的,照片上的少年,五官典雅,眉目清秀。
我在照片上看见的,是男性版的自己。跟我并不完全一样,因为他所具有的是男性的特征,比如脸型较方,而我是瓜子脸,他的鼻子和嘴较大,我的相对较小,但眼睛的形状和五官分布所带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致的。我想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绝对就是他的相貌,反过来一样,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绝对长成我这样。
这在人类学上是可能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会有长得像的可能,而且这种像可以跨性别、跨种族存在,只是概率很小。
但我不觉得我和苏醒之间的相似属于小概率事件,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或者明显的迹象,但从事件一层一层推进到现在这个地步这点上来看,我跟这个叫苏醒的男孩应该是血亲,兄妹,或者姐弟,因从小分开,被不同人抚养,所以对对方的存在一无所知。
代芙蓉观察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没听你或别人提过你有兄弟,那天在你家里,也没看到有兄弟的照片,所以就想你可能并不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存在。”
我点头:“是,之前不知道,也是最近几天才听说的。我去过医院,但没见到人,院方说被人接走了,不知道接去哪里。”
他说:“我在医院里问过苏醒的基本信息,从年龄上看他比你小两岁,是被父母遗弃然后被黄福康收养的,但我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因为黄福康的身份就很可疑,可惜我没能来得及往深里查。我问医院里的人苏醒住进来时有没有什么随身物品,他们说没有,现在想起来,那几个医护人员当时的表情有点怪,越想越觉得我被跟踪的事情就是从苏醒那里引发的。”
我问他黄福康的身份可疑在什么地方。
他说:“从走访他的同事、领导、学生以及邻居等人得到的信息看,黄福康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没有任何血缘上的亲戚,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或者表兄弟姐妹之类的一个都没出现过,没人知道他到梁宝市之前在哪里生活、做什么工作,更可疑的是他遇害以后,尸体被运到派出所的第二天,连解剖都还没来得及做,突然就不见了。”
我闭了闭眼睛,深呼吸。
他说:“我花钱从当年参与侦办‘桥桩案’的一个警察嘴里打探到一点消息,说黄福康的尸体是被上面派来的人取走的,好像是来头很大的人,具体情况除了局长谁也不知道,因为没有正规的移交手续,他们不得不做了假手续,好在黄福康没有直系家属,并没闹出什么风波。”
这个情况我之前就有点了解,和白慈根的尸体一样,被“上面”的人强行取走,可见那个“上面”的权力有多大,而且由来已久。
代芙蓉说:“我觉得,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情也好、案件也好,似乎都有那么一些细节跟你有关联。”
这点我也早感觉出来了,只是理不清楚逻辑,不知道重点在哪里,要说我是最关键最中心的环节我肯定不能相信,想都不会这么去想,在这乱纷纷的洪流里面,我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破丫头罢了,如果说关键点是苏墨森的话,我倒觉得有可能。因为他失踪了,我是他唯一的血亲,所以这些乱轰轰的事情便都跟我扯上了关系。
对话到这里,彼此都沉默了一会。
我心里记挂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再次认真看手机里的照片,然后要代芙蓉详细和我讲讲他的状况。
他很遗憾地告诉我医院只给了他五分钟时间,根本来不及多问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或者深入观察。
斟酌几秒钟,他说:“反正看去就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不闹腾,给他糖吃他就笑,跟你说谢谢,问他叫什么他知道,但问他几岁再问他父母叫什么之类的问题他就回答不了了,有时候会摇头,有时候就转过去看旁边的护士。”
我听着,提在嗓子眼的一块石头轰然落地,不由欣慰地笑起来,脸上有谢天谢地的表情。
这反应落在代芙蓉眼睛里简直莫名其妙,我也没跟他解释什么,只让他再想想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没有。
他说:“没有了,探访结束以后我拿回自己的包和手机就打车往乾州的家里赶,觉得好像被人潜入过,再出门,就发现被跟踪了,像老鼠样逃来窜去直到今天。”
代芙蓉的描述推翻了我之前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