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人讲过,这世界上有个很牛逼的东西叫作“深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深层网络,又叫黑暗网络或者隐形网络,通俗点讲,就是我们用常规搜索引擎搜索不到的网站,因为能够完美地隐藏住用户的路径和信息,所以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黑社会利用深网做各种违法交易,而警方也可以利用深网来调查非法网站而不打草惊蛇,魔和道都在那个平台里大展拳脚。
我是在2009年听说比特币时无意中又听说了这些,因为那年深网上出现一个叫做“丝绸之路”(英文名叫SilkRoad)的黑市网站,贩卖各种毒品、枪枝和违禁品,整个网站的交易都用比特币进行。类似这样隐藏的网站须通过动态请求或者黑客途径才能进入,里面包含着海量的信息,但是以普通人的能力根本看不到,所以它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中几乎只是个传说般的存在。
我想,如果能找个精通网络或者有黑客技术的人来,也许就能从那个传说中的深网里查到些用百度查不到的内容,比如这个跟基因治疗工程相关的沈建庆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懒对电子产品好像挺精通的,案件里面涉及到摄像或者录音的部分他都会格外留意,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深网这回事,能不能帮忙从里面挖掘点有用的资料出来。
就这么一边搜索一边复制一边记录一边思考,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头顶响起小海起床洗漱的声音。我伸个懒腰,扭扭脖子,把两只手抱成拳,按得指关节卡卡作响。我想这时候我的表情应该有点狰狞,像是隐藏在灵魂深处一只凶恶的野兽跃跃欲试探出头。
小海下楼做好早饭喊我吃,她吃得比我快,吃完就离开桌子去准备外出要带的东西,充电宝、外套、水、面包和巧克力,还往口袋里揣了把水果糖。我们有时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所以从跟我的第三天起她就习惯了做这些准备,特别敬业。
我坐在餐厅里吃着馒头听厨房里面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和塑料袋细细碎碎的声音,觉得很伤心。小海这人总是嘴硬,非说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她自己,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其实并不是,我知道她打从心底关心我的一切,包括最生活的细节,连我的生理周期都记得,到时间就会在包里揣上卫生棉。她是真心真意待我好,甚至一门心思只要我好,别的可以什么都不管。
越想越觉欠她。
收拾妥当以后马上出门,走到前面的村子外面坐公交车,进城以后再打出租车。
住在乡下没车真的很不方便,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我就想着,哪天再劝劝小海,让她把车学起来,考个驾照,以后进进出出方便些。然后又想着,可以买辆新车了吧,苏墨森的钱真是不花白不花的啊。
进了公安局,迎面遇见的警察告诉我说有个记者在二楼接待室里等我,不用问也知道是代芙蓉。他倒聪明,晓得躲进公安局里保命。
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楼,打开接待室的门,看见一张几乎陌生的脸,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整个人显得特别蠢。
从上次去梁宝市之前见过一面到今天,前后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代芙蓉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又憔悴又脏,头发乱得打结,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原本就瘦,现在更是皮包骨头。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皮鞋崭新,估计谁都会把他当成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哪里能想到他会是在媒体界叱咤风云很多年前阵子还把刘毅民搞得暴跳如雷的代芙蓉。
可见他这些日子真是吃了不少苦,也可见不是被压迫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不会让我冒险去那阴森森的废弃老楼里取东西。
我走进去,关上门之前给小海使了个眼色,要她在门口死守着,别让人把里面的对话偷听去。
她会意,微微点点头。
我锁上门走到代芙蓉身边坐下,问他有没有吃早饭。他说吃过了。他的声音很轻,还有点哑,眼神也弱,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动物。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进入谈话状态,就指指他的领子告诉他说:“标签还没剪掉。”
他扭头想看,半途又放弃,苦笑一声,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大概是说混到这般田地,一个标签剪不剪真没什么要紧的。
我有点不忍心看他那副落魄又卑微的样子,从办公桌上拿过一把美工刀,静静地站起身凑近去帮他把标签剪下来。我们靠得很近,能感觉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重新坐下时和他四目相对,隐约觉得他目光里有种深沉的温柔光茫,但很快熄灭下去,又变得死灰一般。
代芙蓉低头捏捏衣服的下摆,苦笑着说:“就在这附近的服装店里买的,刷信用卡,现金早用完了,不敢取钱,别的地方也不敢刷卡。用提款机或者刷卡都会暴露藏身处,太麻烦。”
我听着,头皮一麻,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大。
之前他说他被人跟踪,我没太往严重里想,以为他要么是被那个由“上帝之手”组织并操作的复仇联盟里的谁给盯上了,要么就是梁宝市那边哪个受害者遗族想通过他知道更多的信息所以暗中跟踪他,并不觉得有多少严重。
昨天晚上在老宿舍楼遇袭后我有分析过那几个人的身份和来路,觉得很大的可能是冲我,并不一定冲代芙蓉。因为我和小海自从跟楼明江建立起联系以后就一直被江城那边的人监视和跟踪,昨天交手的应该就是那拨人,猜他们可能以为我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对他们有利的信息,不惜大打出手也要夺走。
现在听代芙蓉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就未必了,因为一般情况只有官方的人才能通过一个人的银行出入账来定位他的行踪,平头百姓是做不到的,所以跟踪代芙蓉的,不是警察就是特殊政X机构。
这把玩得可有点大。
怎么想都不明白他到底会在哪里触碰到高压线,引来官方的追踪,于是很细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可他完全不知道跟踪他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件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一问三不知,比我还茫然。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就是只要动用银行里的钱或者刷信用卡,就会暴露藏身的位置,而且家里也被人潜入过,附近都埋伏了人,刚回乾州那天晚上差点走不脱。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就发现,用手机也会暴露位置,所以开机看完短信打完电话以后会立刻关机然后转移藏身的地方,但今天才发现,关机好像没什么用,他们照样能精准定位,这在技术上应该行不通,除非他们在我身上装了GPS追踪芯片,我把全身上下所有的衣物都换了,随身携带的就只有手机,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也只可能在手机里。”
他说着,把他关着的手机递过来给我。
可是高科技的东西我不懂,就算里面有追踪芯片我也不认识,所以挺无奈的,想了想说:“一会找个懂门道的人帮忙拆开看看。”
他疲惫不堪地点头,一副随便怎么样都行的态度。
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麻烦,甚至有点没法掌控,那些人的背景恐怕超出之前的预估了。
我问代芙蓉被跟踪的这些天里,有没有跟对方有过正面接触或者冲突。
他摇头:“没有,对方只是跟踪,好像没有任何想要跟我交流或者抓住我的意图。”
我再问他:“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被跟踪的?”
他答:“回乾州的当天晚上。我回家发现家里好像被什么人潜入过,但因为没有丢东西,所以不太确定,心里不放心化工厂老宿舍那边,就过去看看,在走到二楼的时候从楼道窗户看见下面有一点手电的光,便留了个心眼,没去四楼的房间,而是在三楼随便走了走,观察确信后面有人偷摸跟踪,赶紧就离开了。之后不管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有几次甩脱了,但很快又能找上我。”
顿了几秒钟,又补充说:“周旋两天,我发现那些人的目的好像就是想知道我一天到晚都去些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打交道,所以干脆耍着他们玩,到处乱溜达,随便和谁都打个招呼说几句话,这样能大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就能稍微喘上几分钟的气。”
我心里猜测跟踪他的那些人和跟踪我的那些人可能是同一路的,所以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我把火引到他身上去的。我们接触过于密切,有私下的会面,他又是个很能耐的记者,所以江城警方的人在调查我的同时也顺带着把他也调查一番,同时还要调查他到过的地方和接触的人物。
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必担心他的性命会有威胁,毕竟是警察,干不出杀人的勾当,也不至于没理没由就将人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