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了,外面来往车辆和行人都越来越少,显得冷冷清清。
我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马上灌进一阵湿冷的风,像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想想挺好笑的,天气都来配合这种偷鸡摸狗情况不明的行动。
前后左右仔细看,确定没有被人跟踪,也一直没有人从废弃的老宿舍院大门进出,想来代芙蓉的计划是奏效的,他负责把来路不明的跟踪者吸引到城市的另外一头,给我腾出时间和机会替他取东西。
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得冒险取出不可,听之前他在电话里面说的话,应该不是金银财宝之类的,所以估计是他追踪调查的某件案子或者某个事件的证物或线索。
关于代芙蓉,除了知道他是个很负责很认真很拼命很一根筋很聪明的记者以外,我了解的真不多,仅有的两次正面接触给我留下的印象也不十分好,冒然答应这次行动实在有点莽撞,但我心里相信小海的判断,她说他不是坏人,他就不是。
小海应该是从那次被代芙蓉跟踪,我们下车跟他干仗,他应对突发状况的瞬间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中得出的结论。
我越来越觉得,小海的能耐好大,各种出乎我的意料。
快午夜的时候,刘毅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回答说在外面办点自己的事。
我猜他打这个电话是想让我回局里跟他们一起加个夜班,可我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不是他的手下,他没权力要求我放下私事去办他们的事,所以转而问我明天早上有没有空,能不能早点到局里。
我对眼前马上要去办的事情没有充足把握,实在不能确定明天的行程,犹豫了一会才应承说应该没问题。
刘毅民是个很聪明又很敏感的人,立刻觉出我的处境不太好,马上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碰上什么糟糕的情况了,语气非常严厉。
我敬畏他作为一个警察的锐利感觉,更感激他掩饰在严厉语气背后的真切关怀。我不想让他担心,故意笑出声音,说:“喂,我大好青春貌美如花一姑娘,约个会怎么的也算不上是糟糕的情况吧?”
他舒口气,也笑起来,然后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觉得心里不踏实,最近乱七八糟的情况太多了,你千万要当心点。”
我说:“你想多了,我真没事。”
他不太确定地说:“但愿。”
我打着电话的时候,拐角那边最后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也关掉灯拉下卷闸门打烊了。我挂掉电话,等那个懒洋洋的店员穿过马路消失在夜色里以后,才发动车子慢慢往前开去,停到离化工厂宿舍大门只十几米距离处,熄掉火静静地观察二十几分钟,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状况,才定定神准备行动。
当然不能带着小海,得让她在车里等,好好一女孩子,要是因我的原因出点什么意外,真担待不起。
我扭过脸,看见小海双臂交抱在胸前仰着脸睡着了,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姿态,像是具受刑后的尸体,昏黄路灯打在她半张脸上,无端端生出些世界末日的悲凉味道,看着更觉不详。
我轻轻推她两下,她醒了,坐直身体,先看我一眼,然后看时间,接着打量外面四周的情形,却一言不发。
我轻轻咳嗽两声后好声好气开口,说:“我进去把代芙蓉的东西取了就出来,你在车里等着。”
她眼睛看着后视镜,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
看她那样就知道压根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一会肯定还是我行我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心里头不由得有点恼,加厉语气又嘱咐一遍:“乖乖坐在车里等,不许乱来!”
她又不痛不痒哦了一声。
我气得差点把手指头点到她鼻子上去,咬牙切齿说:“修小海,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淡漠地说:“放心,在忘记之前,我肯定会记着。”
她说着话,转过脸来,很不耐烦的眼神。
我不吃她这套,恶狠狠瞪着眼睛,说:“修小海同志,你今天要是敢乱来,我明天就把你送回乡下去你信不信?!”
她马上换了副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我,又哦了一声。
那态度,真能气死人。
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便一边查看左右情形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忍不住回头骂她一句:“我哪天要是死了,准是被你给气死的!”
她居然给我一脸很无辜的表情。
想想还不放心,又嘱咐她:“看着点时间,如果我半个钟头还没回来,你赶紧跑,报警,记住没?让警察来救我,他们有枪,比你那破刀好使。”
她看着外面的街道,心不在焉地点头。
四下里都没人,寂寂静的,我飞快地往前走,然后脚步一拐,进了代芙蓉所谓的化工厂老宿舍,其实就是片废宅,七十年代的建筑,又破又旧,估计早已经被定为危房了,根本没人住,但因为城市规划还没拆迁到这一片,所以就这样没人管没人顾地荒着,鬼楼一般。大门也没有扇正经的门,只是个入口,里面有个挺宽绰的院子,水泥地面,中间有两个花坛,墙角一溜自行车棚,前面和左右两边都是五层高的旧楼,呈半封闭的状态,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我感觉我的呼吸都被这黑沉沉的寂静给吞没了,有点窒息,迎面又突然刮来一阵带雨腥味泥腥味的风,越发瘆人。
之前代芙蓉在电话里说得明明白白,三号楼,即走进大门之后,正对面那栋楼从左边数第三个楼道走进去,四楼,415房间。
我先在黑暗里仔细地听,捕捉到一些不那么确定的声音,好像很近的某个地方有人,但判断不出准确方向,也不能十分肯定是不是自己压力太大造成的神经过敏,或者只是外面街道上夜行人车发出的声音,因为隔得远所以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我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呆,管它到底是哪里的声音,速战速决是上策,先打开手电筒四面照了照,没照到人影,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物件,便飞快从两个花坛间的通道穿过去,找准正确楼道,猫着腰飞步上楼。
这地方大概除了代芙蓉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会来,墙上和地板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踩一脚就飞起一大片,呛得鼻子发涩眼睛发疼。本来我想分辨一下楼道里的脚印,可惜楼梯就是灰色的五空板,即使看得出有脚印存在,也辨不真切,只好放弃,提着口气一门心思往上,跑到四楼。
是那种早年间的宿舍楼结构,中间一条幽长幽长的走道,左右两边一间挨着一间都是单人宿舍,走廊太长了,手电筒居然一下照不到头,一时没法弄清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光柱里面的灰尘都跟疯了似的狂飞乱舞,看着实在烧心,又一阵压迫人的窒息感,加上环镜太过恐怖,脊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除了手电筒的这点光,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谁知道那团稠密的漆黑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有人在也说不定,有鬼在也不是没可能,这种布景,就算突然爬出个午夜凶铃,我都不会觉得很意外。
想到午夜凶铃,脊背上又冒出一层白毛汗,恍惚觉得这一眼看不到头的走廊某个地方,真站着个长皮披面的女人,头发缝里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正歪斜着身子慢慢慢慢往这边走,随时会出现在光柱里。
真是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尖叫,特没出息。
人的想象力如此强大,以致于耳朵都有了幻觉,隐隐听见空气里有微弱的呼吸声,仿佛离得很近,可移动手电光到处乱照却又看不见半个鬼影,心下着实有点慌张,便从包里把枪拿出来紧紧握住。
每个房间的门框上都有号码,朝南的是单数,朝北的是双数,是很久以前人们习惯用的那种瘦瘦长长工工整整的手写印刷体,年久日深,加上灰尘覆盖,已经完全辨不出颜色,猜想当时用的应该是红色油漆,但就眼下的环境来看,更容易想象成是血。
有些房间的门开着,看得出格局都一样,单个房间加个卫生间再加个狭小的厨房间,标准单身宿舍,空空荡荡覆满灰尘,偶尔几间里面摆着些破烂样的旧家具,感觉像荒废了几百年似的,半点人气都没有,真想不通代芙蓉怎么会在这里有个房间而且放了重要的东西。
很快找到代芙蓉说的那个房间,415。
我停下脚步,先用手电把前后左右都扫一遍,确定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或东西以后,才定下神来打量眼前的门,别的没什么特别,仔细看才能发现门锁处有个大破绽,跟其它那些房间相比,这个老式锁孔太新了,显然是后来才换上去的。
不用说,肯定是代芙蓉换的。
这新换的锁让我觉得,这个破房间,应该不止藏东西那么简单,恐怕还有别的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