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个特殊的实验室,以及里面的一切人和事,都好奇到了极点,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只要能够进到实验室里,直面权力中心,我就能看透所有这些谜团的谜底,把真相打开。
黎绪点头道:“知道一点,但不是很多,四年前陈家坞的案子结束以后,因为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解决,涉及的问题太多,上面非常重视,就拨下一笔巨款,让常坤出面选了个深山里的地址建造实验室,把很多参与陈家坞案件的人员都吸收了进去。常坤主要负责调查所有跟实验室项目相关的事件和人物,楼明江主要负责主持项目的实践。”
我问她实验室所在的位置。
她摇头:“具体在哪我不知道,没有去过,但肯定不是好地方。我在这里劝你一句,将来就算给你机会,也尽量不要去。”
我问她为什么。
她咬了下嘴唇,脸上冒出点阴戾的劲道,说:“我有个朋友,叫傅城,是个城市规划师,也是建筑师,四年前无意中卷进案件,然后出于好意主动给我们提供帮助,某种程度上说,他算是救过我们很多人的命。陈家坞案件结束后,他又出于好意,主动请缨参与那个特殊实验室的规划和建设,但是,那一去,就再没回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朗朗乾坤下一个大活人有去无回,确实有点严重。
黎绪说:“我离开江城前问过常坤,他说傅城好好地呆在研究中心负责那里的各项建设和安保设计,对,他们都管那个实验室叫研究中心,你知道全称叫什么吗?”
我惶惶然地摇头:“我上哪知道去。”
她露出一抹冰凉的笑,一字一顿说:“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我感觉脑袋被人揍了一拳那么晕,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从字面意义上解释就是研究所有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人的地方,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是该扔到里面去研究的。
于是我想起那个叫苏醒的男孩子,之前还不能确定,现在大概可以很确定了吧,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哥哥或者弟弟,一定被他们弄到研究中心里去当成不正常人研究了。
黎绪看我脸色异样,眯着眼睛问我:“怎么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想起一个人来。”
然后为了防止她追问是谁,就趁她开口之前赶紧追问他那个叫傅城的建筑师到底怎么样了。
她扁着嘴摇头:“没消息,一直联系不上,我想,不是死了,就是被控制起来失去自由了,否则就算我不联系他,他也一定会联系我的,我们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
我说:“你不是在跟他们玩失踪么,号码肯定也都换掉了,那就算他想联系你也联系不上吧?”
她笑着摇摇头:“失踪归失踪,总还是有办法在的,这就不跟你细说了。我只提醒你小心研究中心里的所有人。”
然后,她和我详细说了几个我认识的人。
她说:“常坤那人吧,从人品上说绝对没问题,好人、正直。就是他那些立场和原则很叫人头疼,被体制框得紧,太死板,大多数事情都必须按规矩来,半点擦边球都不肯打,有时候就显得特迂腐,烦人。最简单的例子就在眼下,真有心的话,从医院里偷走一个人能有多难?稍微使点计策就得了呗,他偏不,偏要层层往上打报告,偏要沟通协调按程序走,等他把程序走完,我估计成冬林就该死透了。”
她说着,苦笑一声,表情很无奈,好像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但马上甩甩脑袋不去想,继续跟我说别人:“何志秦的人品操行我不是特别了解,但行事风格相对宽松,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违规操作就找他,只要不十分出格,他一般都会帮;楼明江你接触过几次,对他印象还好吧?我对他印象也挺好,以前合作起来很有默契,但是你心里一定要有数,那个人的来路绝对不简单,至于来路是正是歪是好是坏,我就不知道了,你有兴趣的话自己想办法查;还有谁呢,我想想看……哦,丁平你见过了吗?刚才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他了,一个小小个的年轻警察,你刚才好像跟我说起过他。”
我说:“对,见到了,付宇新给我们介绍过。”
她说:“丁平这个人平常话不多,事也不多,工作认真负责,性格梗直,嘴也快,是那种喜怒于色,心口合一的人。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跟他多接触,最好和他直来直去沟通,比较容易赢得他的好感,取得他的信任对你绝对有好处。他以前怀疑过我,费劲心思查过我,后来又帮助过我。”
我点着头,一个字一个字都记在心里,然后问她关于那个叫吴沙的心理医生有什么话交待。
她笑笑,答:“老好人一个,是非观都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基本上对谁都不会有威胁。”
说完以后,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说:“还有个人,是个女的,法医助理,姓赵,全名叫什么我一直都没问过,四年前的事件里她出过力,但一直不怎么起眼,一年前有天她突然托人给我留了个言,叫我小心研究中心所有人,能脱离出来就脱离出来。我想跟她联系问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可联系不上,连她的家人都找不到。你有机会的话,帮我打听打听她的下落,个子小小姑娘,二十七八岁,圆脸,长相很普通,说话有山东口音,嗅觉比一般人灵敏。”
我记下了。
然后她拍拍裙子上的烟灰站起身,说:“差不多就这样了,走吧,你还得去抓你的上帝。”
我把她按回箱子上坐着,以半俯视的姿态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要她跟我讲讲付宇新,因为付宇新也是四年前陈家坞专案组的主要刑侦员,她对他就算没有十分了解,也该有个三四分。
付宇新最近的一系列举动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必须问问。
黎绪开始躲避我的目光,然后拿出烟来点上,望着墙壁很深地抽一口,吐出两个烟圈,突然冲我菀尔一笑,笑得清澈明亮,仿佛没有一点阴影似的,连说话的语气也像溪水一样干净。
她说:“付宇新的情况非常非常复杂,我不想跟你多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能不是好人,但对我来说,他真的是好人。我这么说你大概没法理解,但事实就这样。至于你要不要信任他,要怎么跟他相处,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你不能伤害他,绝对不能伤害他,否则一定会后悔。他如果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尽量阻止就好了,别伤害,他也很不愿意伤害别人。”
黎绪那一席话,我听得很茫然,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点都没有听懂,简直糊涂死了。
常坤告诉我付宇新应该是个寄生人,寄生人不是黎绪的仇人吗?不是黑不顾白不顾要追杀黎绪才对吗?怎么他们两个弄得好像很有交情似的,黎绪还替他说好话,并且,听她刚才最后面几句话的话音,透着点警告的意味,警告我不要伤害付宇新,无论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到底是哪路的戏?
但黎绪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我只能迫着问:“那天你到局里送卷宗,碰见付宇新,为什么假装不认识?”
她说:“倒也不是故意假装,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我们在江城的时候合作过,后来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闹到差不多你死我活的地步。有这么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再见面,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我回忆那天她走,付宇新突然追出来送,绕过我跟她握手道谢那个不和谐的举动。
正想问,她倒自己开口说了:“你已经知道白慈根是寄生人的事了,他和戴明明还有乔兰香一样,一直在追杀我,我每天活得提心吊担。那天到局里送完卷宗出来的时候,付宇新不是追出来跟我握了下手吗?手心里有张纸条,告诉我白慈根已经死了。你想,这样一个人,我是肯定不会说他半个字不好的。付宇新确实哪里都好,只是身不由己,所以,不管他接下去会有什么行动,你都不能伤害他。”
我更糊涂了。
但她不愿再往下说,又站起身要走,我腆着脸再次把她拉住,问她现在住在哪里,条件好不好。
她扁着嘴说:“凑和着住吧,亡命的人还管什么条件不条件,有张床能睡个安稳觉就不错了。”
我说:“这样吧,你来我家住,我家房子挺大,好几个空房间,各方面条件也都不错,怎么的也应该比你现在的环境好吧,而且大家在一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她哈一声笑,说:“得了吧,你家那死胖子分分钟想要我的命,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我说:“你们之间肯定存在什么误会,找个时间大家坐下来理理清楚就行。”
她拍拍裙子说:“行,改天空了,找个地方好好聊,聊通了聊顺了,我们三个歃血为盟义结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