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完陈家坞的问题后,常坤有一会没说话,不动声色观察我的表情,仔细判断我是不是在对他说谎,结论是没有,于是又再换一个方式套我的底细,要我详细说说每次遇见黎绪时候的情形。
我把第一次她深更半夜在大街上被人追杀我拼着命把她救下来第二次大白天她又在大街上被人追杀我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自己反而差点被后面那只母夜叉弄死第三次她因为“上帝之手”案件的事情跑到乾州市公安局送原始卷宗的情形全都跟他说了一遍。
常坤每句话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听完以后问我有没有在黎绪身上闻见什么特殊的味道。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第一次闻见一股呛鼻的消毒水还有些香水啊风油精啊之类的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的怪味,第二次是很重的烟味,第三次是一股烂死人味。”
他还是不甘心:“别的味道呢,没有吗?”
我好像有点明白他到底在问什么了。
这世界上某些人身上有特殊的体味,因为很弱,平常人的嗅觉闻不出,但我我能闻出。
那些特殊的体味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的饮食习惯造成的。比如胡海莲身上有股人类本源的奶香味,刘毅民身上有一股陈旧的普洱香,公安局传达室的看门大爷身上有股酒味,前面报亭卖报的女人身上有股纸味,诸如此类的种种种种。
但体味一般都微弱,很容易被别的气味遮盖,所以就算黎绪的身体真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也早被那些消毒水啊香烟味啊尸臭味啊什么的盖掉了。
常坤眼睛里流露出穷途末路了的神情,目光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晦暗,过差不多半分钟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过来。
他问:“你脾气怎么样?容易发火吗?”
前面聊得好好的,突然问起我的脾气,搞得我莫名其妙,好一会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常坤:“还行吧,不怎么爱发脾气,挺温吞的,你们那个谭仲夏说我有点懦。”
常坤把身体往前探了探,直直盯着我的眼睛问:“有没有什么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曾让你觉得非常气愤,气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有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过?”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他:“还真有。”
他整个人都绷直了,眼睛里冒出寒光,等着我往下说。
我耸耸肩膀,尽可能放轻松告诉他说:“我不止一次想过杀死我爷爷,他对我实在太苛刻太凶狠,而且有时候……怎么说呢,我觉得别说是孙女儿了,他甚至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所以挺恨的,在心里用无数种方法把他杀死了无数遍,但到了到了也没能付诸行动,一是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爷爷,也把我养大了,供我衣食无优生活,二是因为,我觉得我未必能打得过他。”
说完,笑笑,很有点自嘲的意思。
常坤眼睛里面好不容易泛起来的光又熄了下去,好像对我的答案很不满意但又不像是因为我的大逆不道,而且过了没多大一会他的神情又柔和起来,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仿佛心情也好了些。
他脸上前前后后整个的变化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戏,根本看不懂。
我实在是被他搞得不耐烦起来,挥挥手说:“你别绕来绕去了行吗,有话直接说,说不定我能帮着分析给点意见什么的,打这么些哑谜挺没意思的。”
他低头沉思,然后抬起脸看着我说:“何志秦跟楼明江他们应该和你提过‘寄生人’的事情。”
我点头:“对,提过。”
他说:“之前你在大马路上碰见的那个提刀追杀黎绪的女人,包括后来死在连环案里的白慈根,都是‘寄生人’,也就是说,他们的躯体内,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灵魂。这样的人总共大概还有十几个混迹在我们生活的社会里,他们有些共同的特质:力气巨大、行动迅速、反应敏捷、走路甚至跑步都能悄无声息、行踪不定而且具有危险性。”
我在脑子里回忆那天为救黎绪跟戴明明交手的每个场景,确实如他所说,当时我就觉得那母夜叉不是普通人,果然。
我说:“怎么听着有点像科幻电影里面的生化人。”
他点头,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这样的。但目前我们还没有破解发生寄生行为的原因和过程,只能确定跟几样特殊的药草有关系,就是你猜到的乌获藤还有上次给你看过照片的那种花,可能还有那种浸泡活死尸的液体,具体怎么实现的真是弄不清楚,而且那些东西都——用你的话说,那些东西在一个共生系统里,损一样就等于毁了全部,所以我们没能采取样本做研究。关于乌获藤和活死尸的情况还都是拜你的智慧所知。”
我慢慢喝着茶,说:“那不是什么智慧,充其量不过是些知识,都是别人教给我的。”
虽然之前我有跟何志秦他们说过陈伯伯的事,相信他们也都已经汇报给常坤听过,但常坤还是重新问了我一遍,然后告诉我说,他怀疑那个陈伯伯可能是陈家坞人。
我撇着嘴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
我小的时候,陈伯伯和我提起过陈家坞,每次提起,都特别悲伤,还有隐忍的愤怒和仇恨,我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苏墨森、陈伯伯还有修叔叔三个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小海又是修叔叔的女儿,她在自己家床底机关里发现的纸条上写着“乾州北排沟”和“江城陈家坞”两个含糊的地址。我当时就觉得两个地址应该一个指向苏启航一个指向陈伯伯,是修叔叔为了防止自己以后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而给小海留下的线索,让她可以找人投靠。
但我现在不想告诉常坤这些,也许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吧。
常坤为他的怀疑作了点解释,告诉我说:“陈家坞村的地底下有个非常隐蔽的空间,类似墓葬,其实是利用原本就存在的天然石窟做了些改造,变成了一个过份精致的秘密实验基地,里面种植了很多奇异的——或者说是诡异吧,你比我懂这里面的意思,而你那些关于药草的知识,又正好是一个姓陈的男人教的,所以稍微想想就会联系到一处,认为地下那些药草是他培植的,或者至少是他在继承培植,因为从某些方面分析,那个实验点存在的年头很久了,具体年代很难考证,但里面有现代人进出的痕迹。”
我点头表示理解他会那样想,同时再次郑重声明我真的不知道陈伯伯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家里还有谁之类的问题。
常坤也冲我点点头,表示他相信我,然后就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我们重新回到“寄生人”的话题上。
他说除了刚才说的那些特质以外,寄生人还有一项共同点就是身体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隐秘的药香味,普通人的嗅觉闻不见,只有嗅觉天生灵敏的人能闻见。同时,在寄生行为发生以后,他们的嗅觉也会变发达,能够根据气味来辨识同类和敌人。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往下说:“根据我们后期的研究和实验发现,寄生行为的发生,会使他们身体各项肌能得到显著提升,也许包括智商。”
我吐出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刚才问我那么多问题,关于感官功能和力气什么的,是在怀疑我也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寄生人,乍一想觉得可笑,但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我身体的各项标准好像都符合寄生人特质。
可据楼明江他们的描述,寄生人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这一点我就能确信自己不是。
又想起刚才常坤问到我的脾气,问我会不会突然恨得想杀人这样,大概也是因为寄生人脾气暴躁动不动会杀人他才这样问我。
比如那个发了疯样追杀黎绪的戴明明。
我把心里想的说给常坤听,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前面部分他默不作声,相当于默认,听到后面,他摇摇头说:“寄生人并不是‘动不动’就杀人,他们的暴戾和杀意是有针对性的,这个要认真说起来需要很长时间,以后有时间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总之,寄生人凭借嗅觉来辨识同类和敌人,如果辨识出敌人,无论他是否认识那个人,都会产生杀意,可以通过意志力暂时克制,但终究是会找机会下手。长话短说——黎绪就是所有寄生人共同的敌人。”
我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差点呛死,咳了好一会才清出喉咙,忙不迭问他为什么。
常坤拧着眉毛很为难:“一时半会真的解释不清楚,反正黎绪身上有另外一种药香味,我们实验里的专家认为她那种特殊药香味是寄生人杀心的触发点。做个简单的比喻,好像全部寄生人都曾被人催眠过,脑子里面有个杀人的程序,而黎绪身上的味道就是启动那个程序的触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