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疯狂的虫子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成冬林,一个真实存在的、十恶不赦的变态连环杀手。他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好像世界与他全然不相干似的。

我猛又想起那个叫苏醒的男孩,想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状态,活得无知无觉无喜无乐,活得跟死了差不多。

病房门被关上,王东升站在病床左侧一动不动,江城来的人放下手里拎的工具箱,打开,各种医疗和鉴证器械发出微寒的光,让我感觉到一丝惧意,不是因为成冬林,而是因为苏醒,我摆脱不掉这个念头,想他一定曾经或者正在或者将要受和成冬林一样的苦,被剥得一丝不挂,从身上提取各种样本做研究,说不定还会有残忍的实验。

还有我自己。

我想,我也曾是,或者也许将来也会是,一具实验体。

他们做好全部的准备,互相看一眼,然后离成冬林最近的一个往前半步掀起他身上的白色被子,露出里面没有任何衣物遮饰的身体,就像照片上那样,上半身有一个巨大的“Y”型缝合切口,两条腿上挂着八把钥匙,第九把因为位置的缘故现在看不见。

我尽量不去看某些特殊部位,哪怕他是个变态杀人狂,我也不忍。然后在瞬间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替那些十恶不赦的死囚争取人权了,不到这样的地步真的不能理解。

江城来的三个人中,有两个开始做事,提取成冬林的唾液、皮屑、头发等等等等样本,抽了八针筒的血。整个过程中,成冬林没有任何反应,一直仰脸躺着看天花板,眼睛一眨一眨,目光空洞,没有表情。有几次他们扳动他的身体,他没有配合,但也不反抗,我注意到他们抬起他的手时,他的手无力下垂着,只要外力一撤,马上就恢复到原先的姿态,就像一具柔软的尸体。

江城来的三个人中个子较小但面相较凶的那个没有参与工作,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冷眼盯着成冬林的脸。

我原本觉得在忙碌的这几分钟里林涯可能会给我什么眼神示意,所以时不时就往他那边溜一眼,可是并没有,他专注于手里的工作,偶尔几次抬起头死死盯着成冬林,脸色很凶,仿佛神经崩得很紧,随时会爆发出什么动作似的。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林涯真的爆发了,毫无预兆地往前跨出一步,用力把正在检查成冬林耳朵的那个同事拉扯到一边,另外这个见状也条件反射般往后跳了一步,然后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成冬林的脸,这架势,好像成冬林马上就要变身成怪兽了一样。

我被他们的行为搞得很紧张,忍不住扭脸去看王东升,王东升拽着我的手腕跟我一起往后退了两步,我听见他很用力地咽口水,喉咙里面咕咚一声,紧张极了。

然后我终于明白之前那个鉴证员为什么会吐了。

我都忍不住想吐了。

他们之前因为检查成冬林的头部有没有外伤而把床的靠背摇了起来,现在他等于是坐在那里,所以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有透明的、软软的、像蛆一样的虫子正从他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爬出来,不是一条,不是两三条,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像蛆但明显又不是蛆的软虫从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爬出来,几百几千条那么多,有些爬进了他的头发里,有些往他脸上爬,有些啪嗒啪嗒落在他肩膀上、床上、被子上……

太恶心了,所以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刚站稳,成冬林突然有了动作,像是很不舒服那样把身体往前倾了倾,然后喉咙里面“嗷”了一声,接着,他张开嘴巴,吐出一大堆同样的软体虫,隔不到三秒钟,又“嗷”一声吐出一堆。

因为没有盖被子,那些虫就落在了他的腹部和腿上,还有一部分掉进两腿之间,一扭一扭往里钻。

我本能地伸手捂嘴,可是戴着防护面罩,捂了也是白捂,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物已经涌到喉咙口了。

虫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成冬林连着吐了三次虫,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发狂,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声音被虫子淹没了,他的喉咙里都是虫,翻着白眼哇哇地往外吐,两脚一蹬一蹬,像是马上就会死过去一样。

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终于不吐了,他呼哧呼哧歪在一边喘气,身体还时不时抽动一下。。

如此恐怖而漫长的十分钟。

林涯看看成冬林稳定下去,暂时不会再吐了,迅速弯腰从箱子里取出几样工具扑向前从他大腿上夹起几条虫子装进一个不知道灌了什么液体的小瓶子里然后封紧放回箱子中。

虫子还在源源不断从成冬林的眼睛鼻子耳朵里往外爬,过了几分钟,成冬林又毫无预兆吐了一次,全都是虫子。

有那么一会,我简直闻到世界末日的气味,觉得整个地球都要被从他身上冒出来的虫子淹没了,本能地想逃出去,但迈不动腿,也不敢迈,有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虚弱感。

但事态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床上和地上的虫子并没有增多,新的虫子冒出来的同时,旧的虫子好像消失了,跟变魔术一样,既没有化成水或灰,也没有变成别的什么奇怪的物质,就凭空地消失了。我看得真真切切,有五六条虫子在床腿上爬着爬着,突然没有了,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固体的或液体的痕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然后渐渐的,成冬林也恢复正常,没有虫子再爬出来。

又过了五六分钟,所有虫子都消失殆尽,仿佛刚才那些都只是幻觉,实际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呆呆地站立,感觉额头上正在冒冷汗,不知道刚才那一场疯狂大戏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才恍恍然想起王东升刚才说的“费洛蒙”,觉得这些虫子,应该跟费洛蒙有关。

江城那边来的人跟我们相比,镇得得多,吁出口气后,回头问王东升之前发生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王东升回答说刚送进医院没多久的事情,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对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盯着成冬林胸部的Y型创口,低声骂了句什么话,隔着距离又隔着防护罩,我听不清楚。

林涯弯下腰看了看他刚刚放进箱子里面那个玻璃瓶,站起身来冲另外两个人摇了摇头。

我想,那意思应该是说,刚刚抓进瓶子里的几条虫也消失无踪了,没能保存住。

暂时就到此为止,跨出病房的那一刻我心里面想,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成冬林了。

无论他身上还有多少骇人的秘密,我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脱掉防护服以后,我很想坐着休息会,但不想错过林涯,觉得就算不相认也还得再见上一面,所以又硬撑着走到外面。

可惜迟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江城来的三个人走了两个,留下一个。留下的这个也不自我介绍,也不正眼看我们谁,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很了不起的样子。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慢慢走到小海身边坐下,但又坐不踏实,老觉得那些虫子爬到自己身上来了,在衣服里面爬来爬去,吓得我又立刻跳起来,再也坐不住了,拿手捂了会脸,低声嘱咐小海在这儿盯着,自己飞步离开医院,进对面的商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买了一身新行头,再到旁边的宾馆开个房间彻彻底底洗了个大澡,之前的旧衣服全扔在垃圾桶里不要。

然后在马路边呆站一会,想起没有吃午饭,就走到肯德基买了个全家桶,拿起一块鸡翅正要吃,猛又想起成冬林吐出来的那些虫,瞬间丧失胃口,就打包拎在手里往医院走。

在医院门口看见刘毅民的车,他跟老懒两个在里面讨论什么事情,我就敲敲窗户,把全家桶递进去问他们吃不吃,刘毅民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脾气,吼了我一声:“不吃!吃不下!”

我从来没见他冲我这么生气过,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差点把一桶鸡块都摔地上去。

老懒倒没什么异样,两只眼睛定漾漾的,伸手从桶里拿了块肉,慢悠悠地吃起来,还朝我笑了笑。

刘毅民马上缓过神,跟我道歉,说:“不是冲你,是冲那些人。”

他说着话,往前面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三四十米外站了七八个人,一半穿警服,一半是便服,仔细再看几眼,认出了何志秦跟楼明江。

那应该都是江城来的人。

我问刘毅民怎么回事。

刘毅民拧着表情气轰轰地说:“他们来了一大帮子人,没理没由就想把成冬林带走,而且马上就要带走,‘上帝之手’的案子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突破,他们莫名其妙就来这一出,连个正当理由都不给,真是要气死人,世界上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好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