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终将各赴前程

距离秦勉离开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时间里,赵宴清再次成为了群青宴魁首,而陆景阳,文裕则分别拿了第二和第六的位置,这一届的群青宴也成为了他们这一届的最后一次宴会,因为他们就要结业正式离开书院了,少年人终是要离开学堂,去外面好好闯荡的。

结业宴上,众人觥筹交错,赵宴清坐于暗处,看着言笑晏晏的人,神色晦暗,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陆景阳,文裕,沈念都被人环绕着说些什么,唯有赵宴清被人害怕着,无人上前问津,但她其实也乐得自在,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一些事情,在师长离开后,她也起身离开了。

当她踏出院落的时候,一声沉稳的声音叫住了她,赵宴清对于来人并不意外,躬身行了一礼,“院长。”

“宴清,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和他们再叙一会儿?”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有何可多谈不舍得。”

“你这人倒是太过淡漠了,”院长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你和你父亲倒是不像,想当初他可是都伤心失态,喝了我认识他以来最多的酒。”

赵宴清听着,嘴角勾了勾,心中充满讥讽,喝酒不舍就是重情之人了吗,虚伪谁不会装,若她没有权势只会比他更会装,可是她偏偏有权势,又何必如此呢。

“院长,可是有事交代,若无事,学生便退下了。”

“你啊,太骄傲了,也自负到了看不起周遭的人地步。”此话有一丝不满,院长端着笑也讽刺至极。

赵宴清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是或不是,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想些什么,看不起也许有吧,毕竟她也自负,面对几个自己不喜,实力又弱还喜欢挑衅她的人,她的确看不上对方,但也不至于看不起所有人,周遭的人也有非池中之辈,她也不会自负至如此地步,她不知面前的院长怎么会说如此一句话,但大抵将近五年的师生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他高高在上,从未施教于自己,只是平常嘉奖之时注意到自己罢了,对方会知自己所想也才怪。

她不认为对方不了解自己是什么问题,但不识自己却乱解读她,那便也是令人恶心的,她本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如今脸色更是冷了几分,“钟院长,我敬重你,喊你一声院长,可也请你不要自诩院长身份就随意解读我所想,我自负到了如何地步,我心有数,不用一个外人来指摘,你了解自己即可,别人心中所想你永远只能看见千分之一,人心是最不可揣测的,这个道理我本以为年长几十岁的你会知道,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

“你,赵宴清,往日竟不知你是如此狂悖之人。”

“院长今日知道也不晚。”赵宴清说完便抬步离开了,没管身后之人如何想。

赵宴清的行为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敬师长也是要遭人议论的,可对于赵宴清来说,她的师长只有实实在在教过她的那几位,钟宇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的院长,要不是朝廷在几年前调走了沈学士,如今站在这的怎会是他这个衣冠禽兽,几日前贪污名单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要不是为了钓大鱼,留了一部分人不抓,他以为他还能在这评点吗。

结业日后几日,沈念约了昔日好友明月楼一叙,赵宴清赴宴参加,却在半道遇上了一人。

御街上,人群拥挤,都在争相站在街边,想要目睹宸王世子仪容,赵宴清的马车经过街道,同一辆奢靡之风的马车迎面而对,马车停了下来,赵宴清掀起车帘的一瞬间,正好对方也掀起了车帘,对方有一双极为风流的桃花眼,唇角勾起,邪气四溢,看着就不是什么憨厚老实之人,倒像一个摄人心魄的妖精,画本子里多以女子为美艳之妖,如今见了对方,赵宴清倒觉得男子也亦是可以成为勾人心魂的妖,他一袭白袍却让人觉得风流邪气,少了雅正清风,比倒是比那些端方君子要更适合这一袭月华衣袍。

赵宴清很快认出了对方,萧景珩,宸王世子,今朝入都城,是为了给太后贺生辰。在认出对方身份的那一刻,她眼眸暗了暗,又来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而后朝对方礼貌笑了笑,萧景珩也回了一笑,心中想着的却是:赵宴清,承煦郡主,一朝入京就碰上了一个大麻烦。

萧景珩的出现让在场的人群沸腾,无非是他那张脸夺了许多女子的芳心,而赵宴清的出现则让很多人不能尖叫出声,因为她的性子,她们害怕惹了对方不耐烦自己就要遭殃了,这位人物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赵宴清扫了一眼周围人群,视线所到之处,所有人皆低下了头,不由得啧了一声,没意思,萧景珩看他们就行,她就不行了?这世间就是美色夺人心啊。她一边掀着帘子,一边敲了敲车窗,而后对车夫道:“让路吧。”

但没想到对方已经更快让出了路,让自己先行,既如此赵宴清也不会推脱,直接先行了一步,只是人群里有人不由感叹道:宸王世子可真是个谦让的好性子的神仙哥儿,长得好,性子也好。

赵宴清习武,耳力自然好,听见这话不由笑了一声,刚好马车擦肩而过,那一笑入了萧子墨的耳,他知对方再笑什么,她也习武,刚刚那妇人的话他也听见了,他也是想笑的,他可不是性子好的人,相反他在家中可是性子最为恶劣的,正因此爹娘才派他来这,而不让他那真正性子温和的弟弟来此,都城虎狼窝嘛,他们舍不得予安的,但他可以。

赵宴清的马车行至明月楼,等她入了楼时,碰上了她此生最为讨厌之人,赵幼仪,她那个可笑父亲收养的旧时心上人的女儿,为她写族谱,给族姓,抵住所有人的压力,将她养在了赵家,赵昀待她可比对她这个亲身女儿还上心,她知道对方喜爱权势的滋味,也拼命想要往上走,想要赵昀看重她甚于自己,所以在御史府时多次陷害她都隐忍了,因为她也知道权势的滋味,亲人独一份的看重感觉有多好,她能理解对方耍心思的动机,可是这被人踩着去夺他人重视关心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因为对方,她的风评越来越差,赵昀给她的眼神也一回回变冷。一次次陷害消磨了她起初的容忍,剩下的便是厌恶了。

赵幼仪在外名声不差,温柔知礼,又有御史爹的偏心宠爱,在外得人的追捧不比她少多少,但这人嘛,怎么会知足呢,在她看来,赵昀何时不认她赵宴清了,一心一意待她赵幼仪,将所有权势都给她才好。

正因此,赵幼仪从小到大没少陷害赵宴清,在赵昀面前用自己作出的伤来指摘赵宴清,赵宴清以前也受了不少罚,那时长公主并不管她,忙着搬出御史府,将她一人留在了御史府度过了几年,她知道她母亲不爱父亲,她也理解,有个糊涂放不下前心上人的丈夫,谁会举案齐眉,忍着一大家子姑婆。

赵昀其实对于赵幼仪那些拙劣的陷害手段未必看不出,只不过他偏爱她罢了,一个叱咤官场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一个手段只会自损的人的把戏。

这么多年除了赵幼仪自己觉得自己聪明以外,其他人都在配合着她的演戏,幼时赵宴清看不懂赵昀,也不屑于解释,为了反抗惩罚,她早早地就开始了习武读书,因为只有强大了才能行使生杀予夺的权利,弱者即使被赋予了权利也只有被夺权宰割的命运。

赵宴清第一次受罚是因为赵幼仪自己割伤了手腕,而后在赵宴清面前假装被推倒,让赵昀看见,以为赵宴清对她不好,从而罚了赵宴清罚跪祠堂,那夜赵宴清被人押着跪在祠堂一整夜,没有丝毫武力反抗,跪到了膝盖发热发痛发痒,再到麻木,那种痛让她记住那日的滋味,后来的她开始沉日待在院落里,制作弓箭,学习武艺,参读政论,那时的努力也为她后来入学院的辉煌奠定了基础。

赵幼仪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让赵宴清奋进的动力,她可能早就在某一个晚上,被赵宴清的弓箭一箭爆头了。

赵宴清那时没杀她,是因为她想养着她,想看看她的野心究竟能膨胀到何种地步再杀了她,赵昀护她,她却总是得陇望蜀,连沈念,文裕送她的礼物也要耍嘴皮让赵昀夺走半份,他们二人都恶心,所以他们最好永远不犯大事,要不然他们必死无疑。

“姐姐,你今日怎么也来明月楼啊?”赵幼仪热切迎了上来,让周围人觉察到她对姐妹的热情态度。

赵宴清却避开了她的手,往后递了一眼神,辞素瞬间上前隔开了二人,赵幼仪讪讪然。

“我母亲就只有我一个女儿,赵幼仪你这么上赶着当我妹妹,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说着赵宴清便抽出了一旁随从的佩剑抵在了对方脖颈处,“现在我杀了你,你去投胎,还有可能成为赵昀的孩子。”说着笑了笑,手握着的剑游移,看着赵幼仪铁青的脸,笑得越发肆意。

赵幼仪听了赵宴清所言,当即觉得对方是个疯子,她可能真的要把命留在此处,心中不由得懊悔,手紧张地抓着身边婢女,可剑抵在她颈侧,侍女不能为她挡剑,赵幼仪想着,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

“郡主,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乱喊了。”赵幼仪语无伦次地求饶道,但又顾忌周围看向自己的眼神,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赵宴清恍若未闻,只是压着剑,看着对方渗出的血迹,眸子微缩,血液似乎在沸腾,真想杀了对方一了百了,可想到还有局需要她,便收了剑,插回了剑鞘。

二楼一青衣男子手扶栏杆,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看着下面刚刚发生的一切,唇角勾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还是如此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身旁一富贵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戏谑说道:“这永安郡主怎对自家妹妹如此无情。”

他话音刚落,身旁一女子就踩了他一脚,声音清脆道:“一个未经她同意就被赵御史,私自认下的养妹罢了,郡主凭何要给好脸色,谁认得谁给好脸色不就够了吗,郡主并非娇蛮,若是你易地而处,你未必能给你养弟一个好脸色。”

“可是这赵小姐不是没做错什么吗?”

“郡主不也没真杀了她吗?”

“你!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我乐意”

“蛮不讲理”

“郑五,你这么怜惜对方,看不下去,你怎么刚刚不去给那赵幼仪解围?”

“看戏罢了,哪能真入局啊”对方收了玩笑的神色,手中折扇收起,蓝白相间的衣袍,水云纹浮动,端的一番潇洒肆意,念得却是唯恐天下不乱。

“假惺惺。”

赵幼仪还想缠上去,就被辞素拉住了胳膊,“赵小姐,主子曾有过令,你当离她远些的,请你不要再凑上去了,再凑上去,我可就不敢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了,你应该没忘了五年前鲜红的枫叶吧。”

辞素的话突然让赵幼仪想到了什么,身子突然发软,靠在了身后贴身婢女柳枝身上。那一年她买通了赵宴清身边的婢女,利用她在赵昀面前完成了对赵宴清伤害自己的诬陷,赵昀以为赵宴清性子桀骜不驯,想将她送去寺庙苦修三载,却没想到,没等他派人按住赵宴清,拉去马车送走,赵宴清看着一边刚从池塘上救上来奄奄一息的赵幼仪,听着她身边贴身婢女雪琪说:大小姐见二小姐多得家主偏爱,心生怨恨已久,今日是想将二小姐溺死在池塘中的,奴婢不愿见主子身负杀孽,才拼了命就二小姐上来,如今将一切禀报家主,希望家主能拉一把大小姐,奴婢希望大小姐迷途知返啊!

雪琪的话铿锵有力,直接将她按在了恶毒谋害养妹的位置上,赵宴清看着全身湿漉漉跪地的雪琪,又瞥了一眼缩在柳枝怀里的赵幼仪,她越发觉得可笑又憋闷,父亲偏视她,母亲带不走她,年事已高的祖母救不了她,贴身婢女背叛她,她今日在御史府倒是最大的恶人了!

“孽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赵昀看着赵宴清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令他恶心的东西,给了她一掌。

赵宴清被打得倒在了地上,同赵昀对视的那一刻,突然看清了什么——他视她为一生的污点。

被自己的父亲称为孽障,可真荒唐啊,赵宴清突然大笑了起来,周围的仆从皆低着头,以为对方疯了,此刻竟还笑得出来。“父亲要我给她还是给你一个交代。”

“有区别吗?”赵昀皱了皱眉,“不都是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我们,呵,对啊,你和她才是一家人啊。”赵宴清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嘴角流着一丝血迹,他给她那一掌可重了。

“赵大人要交代,”声音清幽,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一种失去的感觉,郡主似乎失望透顶了,可妄图杀害养妹的不是她吗,为何如今她的声音却如此悲凉,让人觉得无边的绝望,“我给你交代。”声音突然生了七分决绝,赵宴清唇角勾起,趁着众人不注意,抽出了一名府兵的佩刀,直接砍断了雪琪的头颅,对方未反应过来,便人头落了地,双眸圆睁,死不瞑目,在场的奴婢皆被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赵宴清的身上,一旁落地的枫叶皆溅上了鲜血,众人未料到从前待人和善的郡主杀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至极,赵幼仪的脸色苍白,看着赵宴清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在做什么!”赵昀怒目圆睁,就要命人将其拿下。

“本郡主在给你一个交代啊,一个联通外人,背主弃信者处置了又如何,本郡主的确心性顽劣,行事恶毒,但我不屑用这种推人入湖的把戏,你若不信就去查,再拿证据,只是这个人不算。”说着,用刀指了指已经尸首分离的雪琪,而后扔了刀,扯下了腰间玉佩,哐当一声,玉佩就碎了。

“今日我赵宴清,与赵大人断绝父女情分。”赵宴清说完,便晕了过去,那一掌可不轻啊,临晕前,她被一人揽入了怀中。

太子殿下来了,他带走了赵宴清,将其送去了长公主府,而后赵幼仪落水一事不了了之,陛下下了圣旨,断了赵宴清同赵昀的关系,赵宴清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发烂发臭的地方了,这一次,年事已高的祖母并没有在出面阻止赵宴清的离开。

那一件事以后,赵幼仪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困在了当日的梦魇中,怕极了对方,可能人总是记不住打的,日子久了,便忘记了赵宴清的狠厉,又开始了虚伪的交际。

她忘了,辞素不介意帮她想想当日的恐惧。

赵宴清上楼之时文裕站在楼道边,看向她的眼中有着一抹担忧,赵宴清见到文裕笑了笑,心中的烦躁少了一半。

正当文裕拉了赵宴清继续往二楼厢房走去时,意外发生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一间房间里冲了出来,撞入了赵宴清的怀中,赵宴清一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让对方站直了身体,那女子年岁正直芳华,同赵宴清她们一般年纪,眼中却是惶恐不安,身子一直发抖,抓着赵宴清的手,不断重复着救救她,赵宴清看清少女被抓破的衣袍,当即脱下了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后看见不远处的房间里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将少女护在了身后,文裕也上前,抱住了还在惴惴不安的女子。

“万金,你想死吗!”赵宴清一脚踢翻了骂骂咧咧冲上前来的人。

万金被踹翻在了地上,眼冒金星,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是赵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