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柔和的白光。这是一间大约十平方米大的小屋,没有窗户,一侧是一面大玻璃镜子。
屋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路明非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短袖衬衫、戴着细边框眼镜的陌生中年男子。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头晕么?”男子温和地提问,在手中的小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路明非拍拍额头,最后的记忆是他疲惫地席地而坐,忽然脑袋里一声巨响,接着就晕了过去。
“这里是医院,你的家人送你来检查一下,我是医生。”男子抬起头来凝视路明非,“别紧张,跟我说说你的感觉。”
路明非环顾四周,这地方感觉可真不像医院,倒像是警察审讯犯人的地方,但空气里弥漫着让人舒服的香味儿。
“这里是精神病医院对吧?谁送我来的?张发财还是朴芷雨?”路明非凝视着医生的眼睛,直接挑破了局面。
作为资深PTSD患者,他一度每周去找富山雅史聊天,富山雅史的办公室也是类似的风格,简单的布局是为了避免病人分神,但香氛和光照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让病人能很快地放松下来,从而敞开心扉。要论精神病方面的经验,对面那位医生都未必比得上路明非。
医生下意识地捏住眼镜腿,明显是在掩盖惊讶:“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放松回答就好,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么?”
“路小川,本地人,家住桐花街和平小区,风衣口袋里有我的护照。”路明非心不在焉地回答。
“最近过得怎么样?睡得好么?做梦多不多?有什么情绪方面的问题我们都可以聊聊。你不用抗拒,来精神病院的未必就是精神病。”
路明非耸耸肩:“从希波克拉底开始,人类开始研究自己的精神世界。20世纪50年代以前,医生们总是试图区分正常人和病人,他们甚至试过切除病人的部分脑叶来让他们看起来比较正常,但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知道这是没用的。病和不病只是相对概念,广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病人。只要我们的精神世界分歧足够大,那么以我为观察者,你就是那个病人。”
医生听得心惊胆战:“您在精神病学方面的知识很丰富嘛,那让我也跟您学习学习,您怎么看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关系?”
“虚幻和现实是相对的概念,我们认知到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总是存在着误差,当这个误差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边界就会模糊。我的边界感模糊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存在认知障碍,用人格分裂或者单纯的癔症来解释都是简单粗暴的,模糊可以理解为自我矫正未完成的状态……”
这种介乎聊天和思辨之间的对话路明非和富山雅史之间少说也有三百个小时,如今精神病学的发展史和各个流派路明非都倒背如流,甚至能反过来把医生给问蒙,让医生觉得自己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但他的思绪还在那条诡异的高架路上,眼下思辨没什么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得解决问题。
他是唯一能解决问题的人,他不能倒下,也不能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