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夏天被关在看守所里,我时不时会去看看他,他还是那个模样,蓬头垢面的,我端了一份饭走进去,他坐在床上边角处一动不动,我将饭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想看清他的脸,我歪着头凑近看,是他,除了脸上脏污晒黑还是原来那个模样,但好像又变了很多,他的脸上布满了苍桑,还有那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手,他双手搭在大腿上,手上长满了老茧,手指粗糙黝黑,曾经白净的少年如今却变成这样。一扇很小的窗户透进来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向窗户,窗户太高,除了看见外面的亮光,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脸,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本来黝黑的脸庞被太阳照得金黄。我想他也想活在阳光下吧,可是他的生活为什么要这么阴暗。我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会是懊恼,还是痛恨还是忏悔,亦或是什么也没在想。他转头看向我,目光与我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炯炯有神,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点沙哑“林朝年,你说你要当个警察你做到了,但是你说你要当个正义的警察,你没有做到。”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寒而栗。确实,以前学习不好觉得自己考不上好大学,偏科严重,充满个人英雄主义,所以想当个警察扫黑除恶。工作后我能力不突出,还是靠岳父的关系才在永安分局当个小刑警,别人都说冯局之后会提拔我,尽量给我机会让我立功,所以这次虽然是我自己申请过来协同办案,但是在不明情况的人眼里就是冯局让我在这次案子中好好表现争取立功。我沉默良久没有说话,或者说是羞愧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我站起身看向他,坚定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你会杀人,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不会杀蒋以盼,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他抬头看着我,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我等了一会儿说了句“你吃饭吧。”就转身离开。
我等待着他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我再来到看守所,就看见洛川带着一群人走向看守所“洛川,你们这是干嘛呢?”
“你不知道吗,夏天已经招认自己杀了戴成业,现在供认不讳要将人带去金鳞市高级法院等待审判了。”
“什么,他什么时候供认的。”
“就昨天晚上,朝年我们赶着押人”洛川推开我,我无力的退到一边
“不行,让我和他先说两句。”我伸出手拦住他
“可是…”
“他只招认了自己杀了戴成业,但没说其他人是他杀的。”我坚定的说道
“但是现在资料已经上报法院了,而且这几起案子作案手法相同,几乎认定是同一人所为。”
“作案目的呢?”
洛川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说到“因为他是杀人狂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我转头看向天空,嘲笑一声“就因为他是杀人狂的儿子,所以就是他杀的人?这什么狗屁逻辑,纯他妈扯淡。”我愤怒的推开他,走进看守所,我让一刑警打开门,夏天还是昨天的那个姿势,我愤怒的冲他大喊“你为什么招认。”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窗外“我确实杀了人。”语气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波折。
“你只承认你杀了戴成业,那其他人呢,蒋以盼呢?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几乎用祈求的语气对他说。
他似乎有所触动,低下头说道“我确实杀了戴成业,但是只杀了戴成业。”他抬头看向我“你信吗?”
我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说了句“我信。”我看见他笑了“你信就好。”他接着又说“如果我说我爸不是杀人狂你信吗?”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父亲,也不知道他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杀人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回应,就这么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夏天开口“他又回来了。”
我疑惑的问“谁?”
“当年那个真正的杀人狂。”他抬头盯着我的眼睛,我感到很震惊,瞳孔微缩。我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当初那件案子是个冤假错案,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对。”他站起身,但是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动一下就铛铛作响“这就是你们警察办案的结果,我曾经想过当警察,后来发现我不能,因为我父亲是凶手,我想着可能一辈子就背负着杀人狂儿子的罪名,一辈子洗不清冤屈,可是他又出现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眼泪布满眼眶,但是他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这一次,你能将他抓住吗?”
我内心受到很大冲击,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听着他的话不由自主的说了句“能。”
“那就好…那就好。”他大笑一声,这时洛川带着人进来将他押走“夏天,跟我们走一趟吧。”他经过我的身边转头看向我“记住你说的。”我目送他越走越远,长长的走廊明明就只有十几米,我却感觉他走了好久好久,直到走到走廊的尽头,我再也看不见。我站在原地伫立良久,脑海里有千万种想法,我迷茫的看向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离开看守所,一出门就看见于越在门口,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走向我,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金鳞你还去嘛?”我点了点头。我和他走向他那辆桑塔纳,坐上他那辆车的副驾驶,一路相对无言,我打开车窗玻璃,看向车窗外,外面的风景向后远去,微风吹拂我的脸颊,后视镜照出我的面容,我看着窗外问于越“杀一个人会被判几年?”
于越右手抓着反向盘,左手搭在车窗上,听到我的话侧头看向我“朝年,你要知道,像夏天这样的故意杀人,最轻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有些会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这都要看法院判定。”
“可是他也是受害者啊。”我红着眼睛,带着怒吼的声音说到。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于越直视前方,我看向他的侧脸“所以你相信他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于越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之前我审问夏天,他告诉我他父亲智力有问题,所以让我对当年的案件有所怀疑。”我侧过身靠近他“那你有什么发现?”
于越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我感到一阵失落,低垂着眼,似是喃喃自语般说到“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于越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由于案件巨大,夏天被送到省高级法院审判,一路驱车到金鳞,夏天被关在当地拘留所,我看到他依旧是默默坐在床边,一言不发,转头对熟悉的几个同事说“这几天好好看守他,他要什么就给,给他吃点好的。”他们也没觉得奇怪,估计以为我对临死之人最后的关照。现在暂定是一个月后开庭审判。我不知道我这一个月能不能找到真正凶手,如果不能,那夏天是必定被判死刑无疑了,但是找到凶手或许可以争取个有期徒刑。当天安顿好夏天我就立马回到延芜,都没和忆茹见一面,她知道我要回金鳞还十分高兴,以为案件结束了我就可以回到金鳞,没想到我又回到延芜,她有很多怨言,我只能不断的说对不起,我向她保证案件全处理好就立马回到金鳞。她不知道还有真正的凶手没抓到,当夏天抓到时还以为案件终于结束了,还十分高兴,我没有向她解释,我觉得这次查明真相,我是在孤注一掷,注定一个人,如果抓到凶手,必定会对冯局不利,若是没抓到凶手,不仅仅是对不起夏天,更是让真凶继续逍遥法外。
一回到延芜,我就一头扎进办公室,不断的看着资料,妄想从中找到真相,不知不觉中天已漆黑,连晚饭都没有吃,于越走进办公室看见我还坐在那“走,吃宵夜去。”
我犹豫了一会儿,现在已经过了饿的时候,已经都感觉不到饿了,于越看出我的犹豫,拉住我的手臂说“再怎么也不能不吃饭啊,小心年纪轻轻得胃病。”我被他拉起,一起来到上次的夜摊。“老板,两份混沌。”于越用餐巾纸擦拭着桌面“早知道你不喜欢吃羊肉和腰子,上次就不点那么多了,都吃不完。”
“没事,你吃就行,不用迁就我。”
“没迁就你,这家店的馄饨很好吃,我经常来吃,你尝尝。”于越看着我舀起一勺馄饨吃下“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吃馄饨养养胃。”
我一口吃下一个馄饨,烫的我直叫,馄饨在口腔里打转,但还是将馄饨吃下去了“你慢点。”于越看着我的样子笑着说,自己也舀起一勺馄饨吃起来。
如今已经进入四月了,但是晚上还是有点冷的,一碗馄饨立马让全身都暖和起来。
于越一边低头吃着馄饨,一边说到“你真的要继续查这件案子吗?”
我点了点头。“那天在看守所你都听见了吧。”
于越点了点头“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凭夏天的一面之词就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于越停顿了很久“你要知道如果查到凶手那么就会危及你的岳父。”
“我知道,但我还是会查,不仅仅为了夏天更为了正义。”于越看着我许久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吃着馄饨。吃完我就准备回到宿舍,于越问我要不要送我,我挥挥手说走两步就到了,你早点回家,于越没有继续客气,我看着他走进他那辆桑塔纳远去,车灯照向远方,照亮了前行的路。
开了一段路,于越停在一段街道旁,周围空无一人,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于越靠边停下,打开车窗,掏出一根烟点上,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慢慢升上天空直到消失,于越看着路旁的街灯照在树上形成一团影子,树影斑驳,即使投下一片漆黑,还是有亮光从树缝中照出来。于越想如果自己是夏天,自己会怎么做,如果自己是林朝年,会不会继续查。于越深知这次案件难度之大,影响之深,他不敢去赌,就算赌赢了查明真相,于他又有何益,但是如果赌输了,那会怎么样,于越不敢想象,奋斗多年付之一炬,毁于一旦。不知不觉一根烟就吸完了,于越扔下烟头,拍拍手继续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