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走后,林子羡立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影,心头交织着心疼与恼怒:“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偏要跑到这刀口舔血的地方来!若真把命搭上,我如何向你爹交代?”
“你怎地跟我爹一样啰嗦?”柳诗月虽面色苍白,声音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都伤成这样了,不说点好听的,倒先埋怨上了。”这精神头儿,与她此刻的虚弱实在相去甚远。
林子羡的目光落在她胸口的箭羽上,语气复杂:“……说实话,你倒也真敢。箭那么快,竟也敢扑上去挡?”
“不挡怎么办?”柳诗月忍着疼,声音有些发颤,“眼睁睁看你被射个对穿吗?”她发觉与林子羡斗嘴,似乎能稍稍驱散那锥心的痛楚。
林子羡别开脸,对着她失血过多的苍白侧颜低声道:“算我欠你一条命,日后……定还你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柳诗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日后可别想赖账。万一……我是说万一,一会儿拔箭时我撑不住死了,这债你可就还不了啦……”她眼珠转了转,望向帐顶,片刻后故作轻松道,“不如这样,若我真死了,你就把我娶了。红白喜事一并办,让我以你大老婆的身份入你家祖坟,如此……也算你还了这救命之恩,如何?”
“趁早歇了这心思!”林子羡拿起药瓶,没好气地打断她,“就你这聒噪劲儿,阎罗殿都嫌吵,收你作甚?”方才她说什么“大老婆”时,他险些绷不住笑出来。可眼下这情形……他捏着药瓶在她伤口上方犹豫不决——那箭的位置刁钻,若不将衣襟再褪下些,根本看不清创口。他终究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抽出腰间短刀,准备将伤口周围的衣料割开,既能完全暴露伤处,也不至于令她太过难堪。
刀光一闪,柳诗月见他提着刀在胸前比划,心下一惊:“你……你要做什么?”声音陡然拔高,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林子羡迎上她惊惶的目光,放缓了语调:“莫怕,只是割开衣物方便处置。拔箭……用不着这个。”他刻意避开“刀”字。
听他解释,柳诗月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她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且慢!何必糟蹋衣裳?我自己脱便是。统共就这几件替换的,你是不知领一套新衣多难!”说着便挣扎着想坐起,忍着牵扯伤口的剧痛,三两下竟真将那外衣绕着箭杆褪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林子羡始终侧着头,目光落在别处。
待她将伤处完全袒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重新躺好,才低声道:“好了,转过来吧。”
林子羡依言回头,目光触及她颈项至肩头那大片裸露的、细腻如雪的肌肤时,心口猛地一跳,耳根悄然发热。这般情景,绝非一个未嫁闺秀该有的模样。她如此“坦荡”,无非是将他视作了……可托付终身之人。
即便躺着,柳诗月仿佛也能感知到他脸上那微妙的、名为“脸红”的变化。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她忍不住对着空气嗔道:“将军大人,还磨蹭什么?莫非是……见了姑娘家身子,便手足无措了?”
“胡说什么!”林子羡立刻反驳,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谁把你当姑娘看了?急什么,我……不得准备一下?”这话脱口而出,却带着几分言不由衷。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柳诗月心尖,泛起一阵冰凉。她蓦地想起,他心之所系,似乎是自己的表姐……或许,他对她当真无意?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这念头刚起,又被她强行压下。她迅速敛起那点失落,故意扬起声调,故作轻松道:“不把我当姑娘?哼,本姑娘还不稀罕呢!这军营里血气方刚的好儿郎多的是,我偏不信找不着一个既俊朗又骁勇、懂得怜香惜玉的!”
“少打我手下兵士的主意!”林子羡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柳诗月闻言,对着虚空“噗嗤”一笑:“逗你的!我再怎么……也不至于对他们下手。本姑娘眼光高着呢,他们可入不了眼。等这仗打完,我就回京去,让我爹寻个门当户对、品貌相当的世家子嫁了,绝不在这儿……碍你的眼。”她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
“既然满心想着嫁人,还巴巴跑到这鬼地方来作甚?”林子羡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目光死死钉在她胸口的箭杆上,只觉得那东西碍眼至极,恨不得立时将它拔出。
柳诗月心知这话惹恼了他,暗自懊悔,想往回找补。她立刻蹙紧眉头,换上一副柔弱不堪、痛苦万分的模样,呻吟道:“嘶……好疼……”声音虚弱又可怜,清晰地传入林子羡耳中。
他果然立刻心软了,急忙俯身凑近她耳边,语气焦灼:“怎么了?很疼吗?”
柳诗月微微侧过脸,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着,朝他眨了眨眼。
林子羡眼中满是怜惜,下意识地握住了她微凉的右手:“忍一忍,我这就帮你拔箭。”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柳诗月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席卷全身!林子羡已将染血的断箭狠狠拔出,丢在一旁桌上。紧接着,他迅速用备好的干净布帕死死按住那汹涌冒血的创口。眨眼间,殷红的鲜血便浸透了整块布帕。
柳诗月疼得牙齿咯咯作响,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滚落。她脸色惨白如纸,连嘴唇也褪尽了血色。她从未想过竟会这般疼……意识在剧烈的痛楚中断了线,沉入黑暗。
再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的上午。她茫然四顾,帐内空无一人。
身下的床铺、周遭的陈设都与昨日无异,那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兵书仍立在原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陌生的中衣,显然已被人换过。她猛地想起什么,慌忙坐起,手忙脚乱地扒开衣领往里看——幸好,贴身的胸衣还在。这发现让她剧烈起伏的心跳稍稍平复,长长吁了口气,重新躺倒。
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被褥间萦绕着一股独特的气息,混合着汗意与一种清冽的草木气息——那是她魂牵梦萦、无比眷恋的味道。她忍不住将脸埋得更深,嘴角偷偷弯起。
正当她沉浸在这份隐秘的狂喜中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床边。
她掀开被子一角望去,来人是林子羡的贴身侍卫云晨。他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走过来。
“你醒了。”云晨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对着她道,“将军吩咐,等你醒了就把药喝了。”
柳诗月瞥了眼那碗黑黢黢的药汁,问道:“将军呢?”
云晨笑了笑:“去校场操练了。”
她又问:“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云晨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昨夜是将军亲自守在这里照看你。今早我来送饭时,看他一脸倦色,想是一宿没合眼。”他顿了顿,看着柳诗月平淡的反应,又补充道,“昨日多亏了你,将军才躲过一劫。不过说真的,我跟了将军这些年,还从未见他这般……细致入微地照料过谁。看得我都有些眼热,倒巴不得昨日挡箭的是我,也好尝尝这‘殊荣’。”
柳诗月被他这说法逗得“扑哧”一笑,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道:“别急,往后……总有机会的。”
云晨却有些沮丧地摇头:“我看……悬。”他见药热气稍散,便端起碗递过去。
柳诗月接过药碗,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小口抿了一下。
云晨看着她明媚的笑靥,耳根微微泛红,讷讷道:“你笑起来……比我老家的小阿妹还甜。若换上女装,只怕比……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为什么是女装?”柳诗月心头一跳,放下药碗,故作镇定地问。
“说不上来,”云晨拿起空碗,有些困惑地挠挠头,“就是觉得……你穿女装,定比现在这身更……更合适,更好看。”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小兄弟”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