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成仙的那一日,据说天界所有好奇心旺盛的神仙都来了南天门,为的就是看我这个热闹。
原本飞升之前羿仁提醒过我,作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株成仙的锦罗草,自然会有一些好奇心旺盛的神仙过来瞧瞧我是个什么模样。
我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就是被人看嘛,想当初我被灵犀谷的长老们追着满谷跑,哪个精怪不会瞧我一眼?
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我还是有些喜欢的。
可是我错了,羿仁骗了我。
当我看到南天门前挤着各色云彩,宛如凡间赶集的农妇们的仙家时,心中顿时一凛。
这哪是一些好奇的仙家啊?全仙界的仙人都来了吧!这些做仙的是有多闲?
我还未想好如何面对如此多仙人扎堆出现的场面,对面的同伴们似乎注意到我要从升仙台出来,一个个铆足了劲儿,脸憋得通红想要挤过来。
“仙子仙子!让我看看你倾倒帝君的美貌吧!”
“走开啦,凭你也配?仙子展露一下你打败魔主的高绝法术吧!”
“哎呀!你别挤我!这可是我刚从幻璃宫买的限量版仙云……”
感觉这些神仙的生活挺丰富的啊……不过他们说的帝君是什么意思,怎么和我扯上关系,还有打败魔主的也不是我啊?
习惯了灵犀谷行事风格的我不喜纠结,直接运足一口仙气朝对面大喊:“你们瞅啥呢?没见过飞升是不是?”
对面沸腾的人群忽然静止了一秒,随后,那花团锦簇中蹦出一个极艳丽的仙子回道:“你别怕!我们就想瞧瞧能和帝君同居的姑娘是怎样的沉鱼落雁之姿!”
我微眯起眼,这位姑娘很对我胃口,为了美色堵了南天门,很有胆色。
于是羿仁赶来南天门时,便看到我与那位仙子忙着一来一回唱山歌似的互相大喊,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扯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正喊得高兴,突然,袖子被扯了扯,我不耐烦地回头一瞧,就见羿仁笑里藏刀地看着我。
事实证明,当初在凡间时羿仁那副乖巧老实的模样多半是怕渊华而装出来的。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里,原本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形象的羿仁与那位唤作“钧芜”的仙子不停地围绕我在凡间的所作所为进行争论。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神仙则“见异思迁”地把他俩当成热闹来看,我也乐呵呵地掏出一把爆炒蜜蜂,边吃边看戏。
不过这两人的争论着实有些奇怪,讲道理,与人争辩不应该是揪着别人错处,以点破面,瓦解对方的理论吗?
他们倒好,一说到“帝君”这俩字儿就缄口不言,然后又将话题引到我身上,循环往复。
这是什么情况?柿子挑软的捏吗?
虽然我只是一介刚飞升的小小仙,但好歹也是救过一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更重要的是,我可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株成仙的锦罗草!
要知道作为凡间随处可见,被各家各户种植的一种廉价捕虫草,我能修炼成仙可谓是寒门出状元!
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愤愤地将手里的蜜蜂吃完,我气运丹田,就要做隔绝他二人之间耀眼的勇士时,凭空一股飞射而来的灵力就将我要脱口而出的话给打散了。
要知道,此时我是用了大半灵力准备镇住场子的,结果要释放出的灵力就被打了回来。
我一个没稳住,当场灵力失控,在仙界一群好奇心旺盛的神仙面前,放了个响当当的屁。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羿仁与钧芜都停下来望着我,众仙家目光如炬。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脱口而出道:“是蜂蜜味的欸。”
升仙台上云烟渺渺,我站在其中苦涩难言。
或许多年后仙界典籍会有这么一段趣闻记载: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株成仙的锦罗草名不副实,无底线、无节操,在升仙台当着众仙的面放了个屁,还美其名曰蜂蜜味的。
如果此刻我从升仙台跳回凡间,是会被当作凡间的贞烈女子那样得块牌坊,还是被认定为畏罪潜逃呢?
仙途坎坷,谷主诚不欺我。
作为在凡间与我有生死之交的战友,羿仁肯定是要为我说话的。他轻咳一声,幽怨地瞥了我一眼,硬着头皮道:“让你们堵着南天门,她才经历完飞升之劫,又初到仙界水土不服……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这样被你们欺负不敢辩驳,你们还不表示一下!”
谷主说得没错!谷内靠谷主,出谷靠朋友。能有羿仁这样的朋友,我怎能令他失望呢?
在灵犀谷时,我就常看水仙姐姐施展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演技,由于这招实在有用,我便偷学了过来,自觉没学到全部,也有七八分的功力。
这不我眼眶含泪,翩然给众仙家行礼,哽咽道:“都是小仙不好,尚未从九天雷劫中恢复过来。扰了众位仙家清静,我不配待在这仙界,我这就跳下升仙台,免得玷污了这片仙家宝地。”
说罢,我作势就要往下跳。
果然,水仙姐姐这套秘术实用得很,立马便有仙友急匆匆劝我,还起了连锁效应,大家还反思起了自己的错误,除了钧芜仙子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其他人无不愧疚。
我心满意足地退回来,脑袋却感觉撞上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寒意陡然升起。
我僵硬地回头,啊,是司弘上神。
我正要一鼓作气跳下去时被他扯了回来,他的胳膊跟钢铁浇筑似的坚硬,我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地任由司弘逮着。
没想到司弘这么快就回了仙界,在凡间时他斩杀魔王的英姿还历历在目,我可不敢反抗这尊仙界战神。
而羿仁这厮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凑了过来,眼中含着清澈的光亮,温柔地开口:“司弘哥哥,你来啦,不好意思,这点事情就惊动了你。”
我翻了翻白眼,谁还不知道你巴不得多惊动惊动司弘呢,装得比我还水仙。
在凡间与羿仁闲聊时,羿仁便曾与我提过他报恩司弘上神的心思,谁料见了真人互动,这腻歪程度远超乎我的想象。
也难怪人高马大、满面络腮胡的司弘上神并不吃这套,笔挺的身姿没有丝毫动摇。
许是看我被他的司弘哥哥拦腰扛着吃醋,羿仁轻声细语道:“这次甘凝不懂规矩,司弘哥哥看在她灭魔有功的份上,就不要惩罚她了。”
果不其然,在羿仁满是仰慕的眼神中,身侧一直沉默的司弘上神往前迈了一步,凌厉的眼神扫向一众慌慌张张的仙家。
“南天门前也是你们放肆的地方!还敢嚼帝君的舌根,我看有些人是要下凡再历劫去。”
不愧是仙界战神,司弘只要站出来威吓一下,那群把南天门堵得水泄不通的小仙立马作鸟兽散,化作道道流光回归各处。
我不禁遐想,若是有凡人抬头定会把这般景象看作流星雨,然后兴致勃勃地许愿吧。
面色冷峻的司弘上神回首避开羿仁崇拜的目光,拱手与我们辞别,便匆匆离去。
还没来得及问司弘那股害我放屁的灵力是怎么回事呢,我家羿仁有这么可怕吗?不就是多看了你几眼吗?
然而瞧了瞧这人花痴的模样,我担忧地想到,或许还真有。
“嘿,人都飞出十万八千里了。”我伸手在羿仁眼前晃了晃。
“不碍事,我曾专门与千里眼学了门增加目力的法术,这点距离阻不了我追随他的心。”
见他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就是一阵恶寒,恩情难偿,果然害人匪浅啊。
好在羿仁也没全然忘了我这个战友,片刻他收回目光后,便领着我去办理新仙的各种手续,熟悉仙界。
02
一滴血液融入莹白的玉环,光华流转间,便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好了,你已是仙界的正式公民,接下来决定去哪儿入职后便可领取例份在仙界生活下去了。”
负责注册的仙官见我由羿仁这个老君府的一把手领着进来,态度语气明显恭敬奉承。
不仅好茶好吃地伺候着,还将各宫职位交给我细细翻看。门外其他排队等候的新仙的抱怨声不绝于耳,我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眼神游天外依然神情高傲的羿仁,清了清嗓子道:“这册子上怎无渊华帝君的府邸,难道是不缺人吗?”
仙官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才讪讪道:“这位仙友有所不知啊,帝君向来是个清冷的性子,不喜人多。除了必要的侍者外,府中是不收任何外人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劳什子的帝君竟是渊华,想到他在凡间时的那副纨绔子弟样我就想不通,仙家们怎么会选这种人做帝君?不过,好在以我与渊华之间的,呃……战友情,想必他定会待我不错。
羿仁也在一旁和和气气地劝我:“你们也不差这一时相见,当务之急是先安顿下来,你要不就来老君府,有我罩着,绝对保你流连忘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羿仁和小仙官紧张兮兮地望着我,我也不好犯倔。我赶忙做出一副哀而转喜的模样,大大咧咧地答应羿仁,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这些技巧,是我早在灵犀谷时哄骗长老们用烂的手段了,想不到在仙界还有重拾的机会。
新仙因为法力浅薄,都会有由仙界派发最容易操控,但速度最慢的棉花云帮助飞行。
据说这些棉花云都是由司掌草木的蓉婵上神挥手而就,虽然速度慢但安全稳妥好驾驭,新仙熟练掌握后使用其他仙云也就轻松许多。
棉花云名副其实,整个人趴在上面就像陷进一团棉花里似的,绵软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我很是喜欢。
羿仁哭丧着脸看着棉花云里打滚的我,再次劝道:“渊华毕竟是帝君,虽曾与你在凡间一同救国灭魔,但你这主动上门给人做事终归是不妥。还是来老君府吧,我虽然没有帝君那般地位,但大小也是个管事的,照顾你不在话下。”
我搂紧棉花云,心想:能有帝君那么粗的大腿抱,哪还用得上羿仁一个管事的呀,到时候还不得由我来罩着他。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我总不能不识趣吧。
我立马端坐起来,板起脸严肃回道:“我也不是为了抱大腿才去渊华那儿……谁让他欺瞒我,明明都是至高无上的帝君了,还说自己只是个小仙官,这不明摆着怕我攀高枝嘛!我就要去争口气,让他知道我也是凭自己努力吃饭的。”
见我依然不为所动,羿仁叹了口气,告诉我昆吾宫该怎么飞后就目送我离去。
那时我心里只有将要见到渊华的欣喜雀跃,没有注意到羿仁眼中浓重的担忧。
渊华,那日凡间一别,我很想念你,和你的怀抱。
日后我才知这种心情叫作好感,可惜我还未来得及悟透,它便卒于摇篮里了。
帝君所住的宫殿唤作昆吾宫,位于三十二重天的一处僻静角落。仙界自三十重天以上便是上神居所,三十三重天曾是父神所有,如今已被各位上神封锁。
身为仙界帝君,居于三十二重天理所应当,但于我无疑是一场磨炼。
无他,要用棉花云飞到三十二重天实在是太慢了!
虽然舒服是舒服,但光是飞到十八重天我就花了两天时间,遥望三十二重天的方向,简直比当初灭魔还要压力山大。
等到了昆吾宫定要渊华好好补偿我!
带着这样的信念,七天后,连人带云瘦了一大圈的我终于飞到了昆吾宫大门前。
五彩烟霞笼罩的巍峨宫殿前,两个侍卫注意到了我,我还犹豫着自己这副憔悴的样子会不会不适合拜访,那边侍卫们直接就将长枪指向我。
“闲杂人等勿扰帝君。”
什么?想我与渊华生死之交,共斩魔头,他居然都没和下属交代一下我要来仙界与他相见的约定,可恨,可恨。
我摆起笑脸:“两位大哥难道不知前几日新飞升的那位与帝君一同在凡间灭魔的锦罗草仙吗?正是在下啊!”
其中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侍卫狐疑地打量我:“听说那位仙子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倾国之姿,你这冒充也得冒充像点吧。”
怒气冲头已经无法形容我对这个嘴下无德的侍卫的愤怒了。
本姑娘虽说不算什么绝色,但也是在谷里容颜排得上前五十的,今日却遭一个侍卫的蔑视!
我直接恼了,上去就揪着那人领子要和他拼命,回头再和渊华告个状。
谁知他面不改色,淡然冲对面行礼:“见过帝君,见过上神。”
我仓促转身,只见锦衣华服的俊逸青年与清妍秀丽的女子并肩伫立,两人好似从笔调唯美的画卷中走出的一对璧人。
他和那时在凡间的模样相比,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衫,清越卓然、一身风华,只是气质变得高贵冷冽,眉目间是我不曾见过的沉敛疏离。
我的心像是遭了场突如其来的风雪,狠狠地颤抖了几下,有些慌张。
我手忙脚乱地松开那侍卫的领子,强装自然,梗着脖子道:“渊华,你家的侍卫要拦我,可不是我故意来砸场子的啊。”
许是我飞升之劫渡得太过容易,到仙界之后麻烦接踵而至。
渊华幽深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挪开注视两个侍卫,不带任何情绪。
他漠然训斥:“连个门都看不好,留你们何用?”
他们跪伏在地,不断认错。
渊华身侧的女仙做了个和事佬:“不过是个仰慕你的小仙,他们许是心软想着她也没犯什么错就由着她在门口待着吧。”
雍容和雅,温柔大气,相比之下,我就像天鹅身边的鸭子一样。
她替侍卫们开脱后,又让身边的一个侍女赐了一瓶恢复灵力的玉液给我。侍女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帝君也是你这样的小仙能妄想的吗?整个三界唯有我们上神才配站在帝君身侧,你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
说罢,她便与渊华以及女仙一同进了昆吾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散了后,只有我留在门口发呆。
宫殿前,清澈的灵泉九曲回肠倒映出我狼狈憔悴的样子,站在泉边饮水的仙鹤也扫了我一眼就不愿多看。
我握紧手里的玉液一饮而尽,踏上棉花云飞行。
很多话没能说出口,也没了说的必要,那位帝君再不是我凡间的渊华。
三十二重天太过高寒,我要去适合自己的地方。
03
飞下三十二重天后,我迷茫了。
棉花云在空中打着旋儿,四面八方皆是相差无几的云朵楼宇。早知那时候便先问问羿仁老君府在哪儿了,都怪我太过自信。
降下棉花云缩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先前一口气从三十二重天冲下来,不知到了哪儿,灵力却耗了大半。
正调息发呆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看过去,是那个在南天门与羿仁争辩的仙子。
“怎么啦,一人独自藏匿在蟠桃园,是不是想学那猴子偷灵桃?羿仁可是满仙界找你呢。”
和那天艳丽的打扮不同,她今日着了身琉璃色长裙,如瀑的长发扎成了两根羊角辫,如同凡间明媚活泼的农家少女一般,蹦跳着就在我身侧坐下,丝毫不怕生的样子。
没想到待我最好的还是那个与我互相奚落吵闹的羿仁,我心中酸楚,闷声回道:“劳烦他了,都是我太不懂事,没听他的劝,去自取其辱。”
“你还记得我吗?介绍一下,我叫钧芜。”她笑容温暖,大大咧咧地搂住我的肩膀,“没关系的,羿仁是最嘴硬心软的,我那时候将他与司弘的事传给了三重天的所有神仙,他也就生了两天气。”
我惊恐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敢情这主是个八卦仙子,那我这与帝君在凡间同居过的女仙还不得被扒得皮都不剩。
似是看出我的担忧,钧芜哈哈笑着拍拍我:“你别怕,我也不是那种缺德的仙,就是说说有趣的八卦,你这明显伤情,我再雪上加霜岂不有损阴德?”
我松了口气,好在钧芜是个好姑娘。
“不过,如果你硬要宣泄心中的郁结,我非常乐意倾听。本仙对帝君发誓,绝不向外泄露分毫!”
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明晃晃地透着狡黠,又让人生不起厌恶感,不过对渊华发誓是个什么情况?帝君都这么忙碌的吗?
我直接破罐子破摔,将三十二重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都倒豆子似的告诉了钧芜。
有个好的听众,无疑能让人吐露畅快。她时而义愤填膺,时而轻抚我的肩膀以作安慰。
就这样,我们一直聊着聊着,直到卯日星君回宫,蟠桃园里当差的仙侍们开始巡视,这才悄悄离开。
仿佛是,我刚成精时与灵犀谷中其他精怪一起玩耍的时光。
钧芜成仙也有五百余年了,驾驭的云彩自然不是新手才用的棉花云,而是瑶池特制的净莲云。据钧芜说,她虽有着瑶池女官的身份,但也是咬牙攒了数月的俸禄才得来的。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净莲云无论造型、速度、功用都远胜我那简陋的棉花云,而且云上萦绕的清香都沁人心脾。
我趴在云上幽幽地叹口气,钧芜疑惑:“怎么,飞太快晕云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泛酸。”
“哈哈哈,你个锦罗草真有意思。”
……
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咱们这是要飞哪儿去?好像不是下几重天的方向吧。”
“啊,羿仁没告诉过你老君府在哪儿吗?”
“呃,他可能忘了吧。”
钧芜用力一拍净莲云,愤愤道:“那他满仙界找你不是自找麻烦吗,早告诉你不就方便多了。”
“呵呵……”我没好意思告诉她,那时我忙着飞去见渊华,对羿仁说的话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听了钧芜的解释,我才知道老君府不在三十三重天内,太乾老君贵为父神于世时就已存在的上神,早在三十三重天之外开辟了一处专门炼丹的道场。
为了保护其中众多的仙丹妙药,要想过去的话,得从十八重天的一处传送阵传送才可抵达。
我之前曾想过自从飞升仙界后运势一直不好的问题,现在看来这并非我胡思乱想。
十八重天的传送阵前,我们遇到了蓉婵上神身边的侍女萱庭,也是钧芜这个八卦仙跟我介绍后我才得知,前几日与渊华一同入府的那位女仙竟是司掌草木的蓉婵上神,难怪我一介锦罗草对上她就跟遭了霜打似的。
十八重天的传送阵其实不止可以传送至太乾老君府邸一处,不少仙家福地玉宇琼楼都可用此阵传送,传送阵布置在一座巨大的空中浮岛上,来来往往的仙家众多,所以遇上从渊华那儿回来的萱庭也不奇怪。
我这些天心情才好了不少,不想与她对上,扯扯钧芜的袖子,同时眼神瞥向正被众仙众星揽月般围着的萱庭。
钧芜不愧是八卦与通情达理并重的仙,秒懂我意思后,拉着我就要偷偷藏在人群中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老君府。
谁知八卦仙子的人缘好得不是时候,人群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小仙童瞧见了躬身前行的我们,兴高采烈地大喊了一句:“钧芜,你怎么弯着腰躲在人背后啊,要不要去我那儿玩?”
所谓浓缩就是精华,这仙童个子不高,嗓门倒是能让半个岛的仙家都听见,自然包括忽然饶有兴致地走过来的萱庭。
钧芜跟我紧紧靠在一起,她怒视那仙童一眼:“火苗你个猪!回头找你算账!”随后愧疚地拍拍我,“甘凝,这次都是姐妹管教不力,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心下颇为感动,说实话我来仙界也只是为了履行与渊华的约定,虽然他是没戏了,但能有钧芜和羿仁这两个朋友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钧芜加上我的战斗力也远远不及口齿伶俐的萱庭,也不知这女人原身是何物,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她从羞辱我不知廉耻高攀帝君不成来勾搭瑶池的女官,到钧芜修行多年没任何长进恐怕要熬成老嬷嬷,连带着替钧芜说话的火苗童子都被嘲讽得体无完肤。
我们三人“遍体鳞伤”地靠在一起,那萱庭依然滔滔不绝还是没说够的样子。周围有看不下去的仙家劝解了两句,又迫于其主的压力被赶走了。
萱庭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们,轻蔑而高傲的神情实在令人生厌。
“今天你们想要过传送阵可以,不过得叫我三声姑奶奶才能走。”
钧芜和火苗童子气愤地瞪着她,唯有我是震惊的。
这就使得萱庭皱眉将矛头指向我:“你不气?”
我甚至笑了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想把自己叫老,好笑还来不及,有什么生气的?”
钧芜立马十分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火苗为了配合钧芜也傻呵呵地笑了。
我们的笑声想是扎得萱庭耳朵疼,她恼羞成怒,一耳光就要冲我扇来,谁都来不及反应她居然会动手。
我都闭上了眼,想着大不了挨过一掌再还回去,却听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不遵礼数,仗势欺人,蓉婵平日就是这样管教你的吗?”
我睁眼,只见神色慌张的萱庭痛哭流涕地向渊华求饶,悬在半空的手掌被他牢牢地钳制住。
我茫然抬头,他深邃的眸子对准我的瞬间,戾气一闪而过。
果然还是厌弃我的吧。
旁人自然没有察觉,钧芜行礼后还激动地抱住我,低声叫道:“帝君帝君!帝君是来救你的!一定是这样!”
我心知肚明,又不好解释什么,只能让她冷静点,虽然并没用。
身姿挺拔的渊华着一身玄衣,如万载玄冰般寒冷的神色不怒自威,更何况他此时拎起萱庭甩到地上,谁都看得出帝君大人心情不好。
传送阵上光芒一闪,蓉婵上神姗姗来迟。萱庭见了救星,立马朝着她磕头请罪。
出乎意料的是,蓉婵只是施法定住萱庭,任她的慌张凝固于脸上,涕泗横流,然后长袖一卷将她收了。
我们本以为两位上神会为此有所争执,然而蓉婵收了萱庭后,便和渊华一同踏上传送阵回三十二重天,他们好像心知肚明对方的反应,就是旁人看不清这局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传送阵光芒一闪而过的瞬间,阵中的两人看向了我,他们的眼神都令我发寒。
没来得及多想,钧芜兴奋的喊声将我唤回了神——
“羿仁,这里!”
人群另一边,眼眶泛红的青衫少年快速奔向我们,还未等他到我们跟前,我就已经捏着耳朵做好了被他好好训斥责备一番的准备。
然而他只是仔仔细细地检查我有无受伤、精神如何,简直比谷主还要细致。
见我无甚大碍,他才开口:“走吧,随我去老君府,你就不用受这般委屈了。”
“好。”我这回没再犟。
倒是身边的火苗童子蹦跶着吱哇乱叫:“什么?她根仙草去老君府当差,那不是找炼吗?”
我一滞,火苗被钧芜捂住了嘴,小胳膊小腿没再折腾。
羿仁连忙解释:“老君要炼丹也不会拿锦罗草炼啊,他老人家有门木灵炼丹术正好适合你,你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成老君的弟子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讪讪一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既然大家都没事的话,就一起回老君府吧。”羿仁扫了我们三人一眼。
我提问:“火苗也是老君府的?”
从钧芜手上挣脱开,火苗仰头高傲地“嘁”了一声:“本童子可是老君座下专掌火焰的,经常给他打下手呢。”
看来这小家伙是个极傲娇的,我心中暗想,但面上还是敷衍了一下:“哇,你好厉害哦。”
火苗看我这个新人的目光立马柔和了许多,似乎颇为受用。
羿仁一路领着我们到了老君府的传送阵上,负责传送的仙官对羿仁应该很熟悉,连令牌都没检查就让我们通过了。
听完几点注意事项后,传送阵便启动了,金光一闪,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就到了另一处天地。
“怎么样,还不错吧?”火苗童子从背后骄傲地来了一句。
我望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开口:“仙气氤氲、鸟语花香,只是……”
“只是什么?”火苗不开心地皱眉道。
“那边的黑烟有点违和。”
“啊!老君又炸炉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我都觉得自己上了艘贼船。
04
我是个喜好幻想未知的仙,上仙界前幻想和渊华见面的欢喜场面,进老君府前幻想太乾老君的模样:大抵是个和蔼慈祥、须发洁白的老者。
事实证明,我最好戒了这个爱好。
老君府里一处完全被夷为平地的偏殿前,一个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的老头痛心疾首地对着一堆炸得稀烂的废铜烂铁哭号,羿仁和火苗一个忙着抚慰,一个嘴上不停数落,好不热闹。
而那老头显然不领情,兀自对着废铜烂铁喃喃着些珍贵药草的名字。
钧芜扯扯我:“从前来老君府做过几次客,恰好没遇上炸炉,他老人家其实挺和善的,你姑且先忍忍。”
我勉强咧嘴一笑,刚要附和一声,忽然闪现一阵柔和的灵光托起我飞到老君身前。
他鼻子耸动两下,思索道:“有些像菟丝子,和猪笼草又有点相似,可又有蜂蜜味?”
我弱弱地解释道:“是锦罗草。”
“什么?锦罗草!怎么可能,那种吃虫子的草从未有过成仙的先例!”
老君急得跳起来大叫,抖了我一身黑灰,惹得我猛咳了两声。这老头真是蛮不讲理,什么不可能的,我不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不相信。
而羿仁不知道用传音秘术和老君说了些啥,转眼他就接受了现实。
老君终于平静了下来,肃然拍拍我的肩:“自今日起,你便是老君府第三大弟子了。”然后,他骄傲地期待我的反应。
经历过一连串的风风雨雨后,我再也不是初入仙界的那个愣头青了。老君宣布我是老君府第三大弟子后,我第一反应是“整个老君府就三个弟子吗”?
羿仁颇为体贴地为我补充:“老君府自然是有其他做杂事的下人,但与丹药有关的炼制、保管、输送等工作都需要我们这些弟子来做。”
我拉着钧芜扭头就要走:“听说瑶池有许多仙侍都是仙草当值的……”
“站住!”一团炽热的三昧真火破空落在我面前,老君先前和气的神态荡然无存,阴险的笑容令我毛骨悚然。
钧芜哭丧着脸松开我的手:“姐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罢,便驾着净莲云破空而去,速度之快,在我这些天见过的仙云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就这样,我留在了老君府,成了第三大弟子,难言好坏。
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在羿仁的帮助下,我顺利地从仙侍的职务做起,做些招待求药之客和送丹的杂务。
一来二去,我便很快与大部分神仙熟络起来,经常无事时与众仙饮酒作乐,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至于渊华,虽说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们之间的鸿沟犹如人妖殊途般,自飞升那日初见他的身影后,我依然时常想起,仙心总会变得温热剧烈,但按谷主的话来说,这就是年轻不懂事,想来再等我长个几岁,估计都能将这青涩的好感当作笑谈了。
今日闲来无事,我突发奇想地想让老君教教我炼丹。之前他老人家总说先让我熟悉药性基础,但我是一株在灵犀谷长大的锦罗草,大多数仙草是个什么情况就像亲人似的门儿清,有什么好熟悉的。
我这些天越发觉得老君说不定只是留我给府里祛祛丹火气,心存怀疑的我悄悄溜进了炼丹室。
原本在羿仁的耳提面命下,老君为每间炼丹室都布置了防火防爆的禁制,加上原有的守护结界,炼丹室可谓个个固若金汤,就算太乾道场炸了,炼丹室都不会炸。
可惜老君今日炼丹偏偏选的是我管理的木灵丹室,其中的禁制术法我早就偷偷破解过,伸手在禁制上一点,碧绿的灵光自指尖散发将禁制消融出一个大洞,混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一脚刚踏进去,“轰”的一声,炸裂的丹炉碎片混着药渣瞬间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赶紧施起灵力护盾。
尘埃落定后,我忍不住腹诽这些天老君的炸炉率简直高得可怕,难道老君上了年纪手法迟钝了?
室内传来他老人家骂骂咧咧的斥责声,我好奇地进去,只见火苗童子耷拉着脑袋,撇着小嘴,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刚刚叫你火小点火小点,耳朵是长猪身上了吗?你知道这炉丹药都是用修炼万年不得成形的贵重仙草炼制的吗?木灵力加起来能抵得上一位上仙的修为!你怎么就这么……”
见这场面实在惨烈,火苗平时虽傲娇,倒也是个好孩子。我也顾不得私闯炼丹室的罪名,站出来替他开脱:“老君您大人有大量,灵力那么多炸炉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要不我用您前些日子教的萃取之术看看能留存住多少草药精华,也比干坐着要好。”
见我有主意,老君这才哼了一声,没再对火苗发火。
得到老君同意后,我默念口诀,掐起术法。四散的丹炉碎片中一点点灵光受到召唤集中至我的面前,浮于半空。
等我将所有草药精华都唤回,面前的灵光已是凝结成一颗晶莹的翠绿色丹丸。
老君迫不及待地将丹丸拿过去查看:“不错,灵力只损失了稍许,药性看来也没流失多少,再加些材料淬炼应该能用。”
我和火苗都松了口气,老君人是很好,但在丹药一事上很是执拗。如今见他不再计较,火苗甚至感激地偷偷传音于我,邀请我参加瑶池的酒会。
我心下十分激动,连忙答谢火苗。这段日子我因学习基础事务,都没机会外出,平时也只是与常来太乾道场的仙家们一起聚聚罢了。
瑶池仙酒闻名仙界,不仅味甘醇厚,还具有调息灵力、增长修为等功效。当初蓉婵上神赐我的那瓶恢复灵力的玉液便是瑶池特产的仙酒之一,可惜听羿仁说钧芜忙于瑶池酒会布置一直没能送来请柬。
而老君是个只爱丹药的老头,对仙酒无甚兴趣,故而我们老君府都是没有请柬的。这次还是火苗为了见钧芜,花了不少他私藏的灵丹贿赂一位仙官才得来的请柬。
老君得了丹丸后依旧留火苗下来帮忙,看来他也没真的生多大气,而我因为萃取药材有功,老君终于传授了最适合我的萃丹之术。
过了个把月,我在房中百无聊赖地练习萃丹之术时,火苗与羿仁敲门进来唤我一同去瑶池参加酒会。
我疑惑道:“羿仁你是哪儿来的请柬?”
他忽然有些尴尬:“拿灵丹跟司弘哥哥部下换的。”
“司弘上神也会去酒会?”我震惊。无他,以上神的身份断然不会降尊纡贵参与我们这些小仙的热闹。
羿仁今日还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玉树临风,他笃定道:“与我换请柬的那人是司弘哥哥的亲信,他肯私下将酒会请柬与我交易,必定是得了司弘哥哥的授意,来暗示我与他共同赴会……”
于情于理,我与火苗都表面为他鼓掌,然后暗地传音:又有八卦能和钧芜分享了。
从传送阵过去瑶池并不远,我们很快到了传说中的瑶池仙境。
花瓣如雨,绚烂的流光将瑶池装点,围绕着中央的瑶池,一桌桌仙家酒酿依次排开,不少人已入座把酒言欢。
火苗一眼就瞧见一张桌上和周围仙家相谈甚欢的钧芜,拉着我们过去入座。
钧芜见到我们很是惊喜,上前与我们陆续拥抱,唯独火苗被轻轻搂了一下就小脸通红。
一个个抱完后钧芜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等得急不可耐的仙子们催促道:“刚刚才讲到蓉婵上神进了帝君府邸,后来如何了,快说快说。”
果然这个女人的嘴根本没把门,但好在她没暴露我。我眼带威胁地看向钧芜,钧芜有些尴尬地冲我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上神的私事我们还是不好妄议,加上感情一事也复杂……”
钧芜这话还没说完,有位仙子就极其配合地搭腔道:“钧芜此言,就好比我与卯日宫的那位星君。”
我们附近几桌人赶忙竖起耳朵听,生怕有什么错漏。
“我自认长相不差,性格也还行,待他也是一等一的好,努力在他跟前表现自己。可他永远都是很客套地回应我,我不搭话就永远不会找我,诸位评评理,凭什么我要受这般委屈?”
这位仙子想必是有备而来,就是要借着酒劲在瑶池好好宣泄自己的私愤,以便用道德绑架星君。我刚要客套地安慰一二,身侧的火苗童子却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祖宗啊!你这时候凑什么热闹啊!
火苗自然听不见我内心的请求,只是边哭边号:“我也是如此啊,我全心全意待她那么好,她却从未另眼相看过我半分,难道要等我恢复原身才能成功吗?”
那仙子被他打断了计划,众人注意力都被火苗吸引走,她当然没啥好脸色,小声嘀咕道:“那可不,谁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她应该庆幸自己说得小声,也就我们这一桌能听到,火苗忙着哀伤没注意,不然我非化为原形把她吞进嘴里好好嚼一嚼不可。哼哼,我们锦罗草吞虫子的架势可吓人了。
关于火苗原身这件事仙界多数人都知道,我也是入了老君府数日后,才听府里的仙侍说起过。
当初老君志向远大,想炼制令人返老还童的仙丹,期间工程浩大过程曲折不得而知,最后出丹时整个三十三重天都来观礼。
最后老君让自己辛苦打下手的二弟子火苗试丹,他就返老还童,从一个身高八尺的英俊青年成了如今还没我腰高的小娃娃。
据说他哪怕不停用三昧真火灼烧体内药性,最起码也得五千年才能恢复原形。
也因此火苗喜欢那人却从不敢开口,我们旁人虽看得出来,但也不知如何相帮。
钧芜手忙脚乱地哄着火苗,我看得甚是有趣,戳了戳羿仁就要拉他一起聊八卦。
戳两下没反应,我扭头,不会吧。入场时还是翩翩美少年,现在怎么眼神空洞,忧思密布?
我赶紧把酒杯推得远远的,生怕变成他们那样。
羿仁倒还好,如果说火苗是小孩哭闹,他则是美人落泪,一腔愁绪隐而不发,泛红的桃花眼中流出一滴滴晶莹的泪水,真是我见犹怜啊。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大抵是未能见到司弘上神又被火苗带动了情绪,而我又何尝不是。
钧芜刚将火苗哄得平静下来,又见我和羿仁也情绪低落,这个豪爽的女人终于受不了我们这些酸兮兮的模样。
当下,她一拍桌子,提议:“大家今日既都为情所困,倒不如一同去月老府查查姻缘,以解心结。”
这提议一出,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仙就起着哄答应了。大家也都是酒劲上了头,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驾着云飞往月老府。
我一颗仙心跳动剧烈,极为慌张。
钧芜驾着云,关切道:“甘凝,你别害羞,那么多人一起瞧姻缘呢。”
我面露难色:“喝酒不驾云,驾云不喝酒!我快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