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入彀

齐一隅阅过二人的题卷。“陛下,两位大人所书内容皆无误,虽然张大人用时稍短,但安大人亦在所规时辰之内,故此项应为平局。”

皇帝点点头。

“这第一项比试,安蘅就慢了这么多,看来应该没什么悬念了。”“果然,张大人宝刀未老。”“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行就别比了,现在认输还能少丢些面子。”

“呸,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走着瞧!”吕殊听到众人议论,立刻反驳道。

“好了,那下面便是第二项,考较方药。两位大人面前各有三碗汤药,你们尝过后,说出汤方中之药名与方名,先答对者胜。两位,开始吧。”

安蘅咕咚咕咚,两口下肚,只觉得十分熟悉,其味甘辛,略有醒气,方子脱口而出:“甘草炙、生姜、人参、生地黄、桂枝、阿胶、麦门冬、麻仁、大枣,外有清酒,此乃复脉汤。”

《伤寒论》以前师父天天逼着她背诵识药,辨其中之方自然手到擒来。

“安大人所答正是。”

“怎么样!都说了走着瞧,看,这张大人还在细品呢!”吕殊神气起来。

张医监不慌不忙,饮完第二碗。“竹叶、苏子、紫菀、白前、百部、甘草、生姜,此治肺之竹叶饮子。”

安蘅倒是尝出其中药味,却不知方名,故而未言。

只剩这最后一碗,第一局已然落后,这是她最后也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恍惚之间,那边便说出:“麻黄、防己、人参、黄芩、桂心、白芍、甘草、川芎、杏仁、防风、附子、生姜,此为小续命汤。”

张矩捋捋胡须,向安蘅作揖行礼。“承让。”

“看,你小子还说张大人不行!走着瞧……”旁人对吕殊嘲讽道。

见安蘅思索半天,不发一言,齐一隅问道:“安大人可有答案?”

她心中疑惑,又连续饮了几口……不对不对……知道了!

“张大人说对了,却也不全对,这药中除了麻黄、人参、黄芩、防风、防己、生姜、桂心、白芍、川芎、附子、甘草、杏仁十二味,还有白术!若我没尝错,应是小续命汤加白术!”

“安大人说的不错,是齐某故意设计,多加了白术一味,这一局安大人胜!”

吕殊激动地跳了起来,拍着旁人肩膀。“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罢!”

“安大人沉着冷静、细致入微,张某佩服。”

“张大人过誉了,我也只不过是借了张大人的东风,不足挂齿。”

张医监心中不爽,冷哼一声,背过头去。

“那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场比试,针法。将漆人抬上来!”

那漆人与常人同高,是太医署针科新制的教具,每一个都要两人才能抬走。

“此漆人是以特殊木材所制,针力弱则不可突破,针力足则进出自如。两位大人,以漆人作病人,若癫狂者,何以治之,二位请吧。”

“这张大人自是医科出身,并非针科,考针法岂不是让这安蘅得了便宜!”“哼,你忘了?我们这位太医令可从未考试,定然比不上张医监。”

安蘅二话不说,拾起铜针,轻轻拨动手腕便将第一针飞入漆人鼻下正中。

一针鬼宫,再入鬼信、鬼垒、鬼心、鬼路……而后鬼堂、鬼藏,鬼臣,终者鬼封。其中有双侧皆刺者,有五指皆刺者,共十三次。

“这……这是孙真人所载扁鹊鬼门十三针,没想到安蘅年纪轻轻便会如此针法,甚好,甚好,此女将来必大有可为。”齐一隅不禁赞叹。

又见铜针在她指间飞舞,提插捻转,或如青龙出水而摆尾,或如白虎登山而摇头,或如苍龟俯身以探穴,或如赤凤展翅而飞空。

张医监在漆人脑袋上寻摸了半天,也没能将针进去。他暼见安蘅行针已毕,就将手中的铜针丢向一旁。

“我输了……”其人随即跪倒在地。“臣矩入太医署三十余载,自恃年高,怠于政务,以至药部沉疴,根折枝断,臣有负陛下信任,臣罪万死……矩自知无颜以对陛下,无颜以对太医署众人……臣当信守诚诺,自去医监之职,只求陛下念臣忠心一片,年老垂垂,准臣离开罢!”

“张大人身虽有错,几十年来亦有其功。此番考较,本就是想挫挫你二人的锐气,你又何苦如此?”皇帝不忍。

“言必诚信,君子之行也,还望陛下成全!”张矩将官帽脱下,双手轻置于身前。

张矩起身,不疾不徐走至安蘅身侧,低声言道:“张某惜才,有几句话想送给安大人……此局是我输了,但赢的人也未必是你。朝堂之上,你我俱是棋子,孰黑孰白无足轻重,既已入彀,或生或死,或去或留,便都由不得自己了。”

“多谢张大人提醒。”安蘅回礼。

张矩再拜陛下,大笑阔步而去。

甘露殿。

“近几日太医署那边有何动静?”皇帝问道。

“回陛下,听说安蘅忙着整顿各部事宜,让何居舟接替了张矩的位置,主持药部。正如陛下所愿……”

裴禁说着将新沏的茶倒入杯中。“这是寿州新进的黄芽,陛下尝尝。”

李惕端起茶杯。“嗯,虽不及紫笋小团,倒也香的,不错……对了,这齐一隅的病还没好么?”

“齐大人一直称病在家,还未归署。”

“他与景王常有往来,没想到,他对安蘅……倒也如此信任。”

“臣听闻,是因为安蘅在朔州曾救过齐一隅的女儿,是故……”

皇帝摇摇手中的茶杯。“原来如此,前几日他竟未提及此事。”

“齐大人应是……想避偏倚之嫌罢!”

“齐一隅为人圆滑,处处谨小慎微,他那宝贝女儿倒是不随他,坚贞忠毅,颇有几分气节。”

裴禁奉承道:“陛下自封的诏命夫人,那是自然。”

“如今这朝中,恐怕唯有玉鞍之言,能顺朕的耳。”

“报——”

“讲!”

“回陛下,宫人打探道,有信使送信至柳荫宫,安蘅安医令看过信,便急急忙忙驾马出城去了。”

“来信者何人?”

“回陛下,只知是……是洛阳谭府。”

“谭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