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明光

胡冲是谢元的死对头,其实也没多大的仇。

这人就是因自己长得实在磕碜,对长得能看的就有莫名的敌意。

而大多长得能看的又不是他能得罪的。

满肚子委屈和着悲愤化作青春痘在脸上,满脸火山坑。

人也像个行走的活火山,危险得很。

经过他好一番衡量,欺软怕硬后,觉得谢元简直就是为自己定制的受气包,出气筒!

于是就隔三差五总要找谢元的事。

最近一个月来,他发现这谢元整天地窝在他那小破屋里面。

也不晓得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竟是一副忙得很的样子,自己挑衅他,他也不睬,嗯,是着实的可疑!

谢元确实有事,而且还是麻烦事。

发现自己一时嘴馋竟然捡回来这一只妖物,谢元不知道私底下照着自个儿的嘴扇了多少下了。

这妖物自打上次它开口说了那样一句话后,就不见它再开口了。

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也不挑食,谢元讨来的馊饭也好,干馍馍也罢,全撕开喉咙往里倒。

如果恰巧不吃不睡就是整天坐着发呆。

谢元自然不敢多话,只能费了姥姥力的喂养它,不敢有半句怨言,就盼着这祖宗赶紧离开。

讲句实话,那天要不是自己还有点子胆色,早吓得尿腚了。

你要说哪个傻大胆能在看个怪里怪气的猴儿似的东西,

能口吐人言,吃得海量,还基本上一天变一个样儿,还能继续留着养着它的?

嘿!这就是谢元。

这妖物到现在已经长全乎了,全须全尾儿!

绝对担起“仙”这个字眼儿。

看模样,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娘们。

长得又白嫩又水灵,头发已经从原先齐颈到了齐腰。

乌压压的刘海儿将眉眼遮了,看不真切,只不经意间会现出那双又大又圆的黑招子。

挺翘翘的鼻,嫣红小巧的嘴,白生生的容长脸,尖俏俏的下巴。

浓厚的黑、刺目的白,鲜妍的红,极大的视觉冲击。

行走间自有一番味道,轻盈翩跹得像谢元见过的菜花地里面,飞舞的白蝴蝶。

现下这东西正裹着自己唯一一件看得过去的短褂,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臂。

谢元觉得就算是她现在只裹着自己的破衣烂衫,也比十里巷的小春桃好看百倍!

谢元隐隐感到这比较十分不妥。

小春桃是十里巷荷香院里的莺花,起先原是谢元的梦中仙儿,现下两厢一比,高低立下。

小春桃是地上的泥,这东西就是天上的云。

小春桃算个鸟,他娘的!

谢元很是为自己以前的目光狭隘感到不耻。

觉着自己这十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当然,这东西漂亮,也是他愿意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大仙,您老打哪来的呀?”

这天,谢元可再也忍不住了,只得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小声问着。

一边悄悄地拿不安分的眼珠子瞅那盘腿坐在床上的“东西”。

听了谢元的问话,这东西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指了指自己,开口了:

“夏明光,我。”

声音依然难听,是沙哑的,不过已经不刺耳了。

谢元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啧啧……

看!多养眼睛,多漂亮齐整的一个“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娇格格呢!

但他可见证了这个叫夏明光的妖物是咋从一个丑兮兮的怪物,还没用一个月的时间就长成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的。

“我知道了,夏……嗯……夏姑娘,你要打算在我这住多久?呃,你别多心,我没啥意思,就是怕你家有事担心你,你不准备回家去了?”谢元小心问着。

他可好好的想过了的,这东西现在看着老实,可保不准她哪天发作。

他可是在它命在旦夕,要死不活的时候,好一顿痛打落水狗,用结实大棒抡圆了伺候过它呢!

好看归好看,可自己的这贱命更得要好好地护着。

“我,不记得,了。”夏明光还是摇头。

“你的意思是半个月前的事你全不记得了?”谢元不动声色地问。

夏明光点头。

谢元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怕她记恨自己给她的那一大闷棒子,还总惦记着想吃她的事儿。

这下好了,不记得就好办了。

不是听说精怪都爱兴报恩那一套嘛,他按捺激动的心情,装作平平常常的样子提到:

“哦,那也没什么,是我救的你,就看你现在也好得七七八八的,问你啥时候走。”

“谢,你救我”夏明光嘴角扯了个诡异的幅度,脸部僵硬,收放不自如,像是一个笑脸。

“哎哟,你别笑,太渗人了”

谢元打了个寒战,和她相处这一个月来。

自然晓得夏明光这个表情算是她赏给自个儿的一个笑脸,不过他还是被骇到。

夏明光继续保持诡异的脸部表情,两眼直直地盯向谢元:

“别赶我……走,我会给……你,好处,惹怒我,就像它……”

这段话有点长,她说得断断续续,语气也没有个波澜起伏,平直得很,半点没威胁人的气势。

但只见她抬起手臂,手指在空中极其缓慢地画了什么鬼东西。

一只正巧路过的耗子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凄厉地“吱吱”叫两声就一动不动了。

谢元直接浑身麻住,他这会子是真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来!

这个看似无害的东西,虽然受着伤,但有两把刷子。

先别管这两把刷子够不够硬,够不够厉害,总之反正整治他这条贱命是非常足够的。

底层的小乞丐是最会看脸色的,立即变脸,菊花一紧,腰杆一收,撅着腚就颠吧颠吧地过去。

在夏明光身边蹲下来说道:

“看您说的,不赶,不赶,您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可不就是您家嘛!”

夏明光扫了他一眼,“嘶”的抽了口气儿,就害眼疼似的扭头别过眼睛,指向外头:

“去,洗……澡。”

听夏明光这一说,谢元自然奉若圣旨地忙不迭的出去洗冷水澡去了。

这个妖物,谢元是打眼里心里地怕极了。

……

夏明光自然是没忘记的,不过现在自己这个鬼样子,还需要这个脏兮兮的孩子。

所以暂且不计较当初他给自己的那一大闷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可是还有重要的事儿等着去做。

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事了呢?大概就是在那个偏僻粗鄙的山村时,对那些牲口茹毛饮血的光景。

但记忆是断片儿的,串不起来,而夏明光也不是个记性好的人儿。

夏明光晓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本身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不得不躲在人堆里苟且偷生。

因为这个原因,她活得是分外憋屈。

她鄙视人又怕人,鄙视他们假仁假义,两面三刀。

那又怕人什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怕的自然是人心了,人心难测,虽然她记不是很清楚了。

却还是能感觉在“人心”这鬼东西上她着实栽了数不清个跟头。

但是没办法,她不吃不穿又会冷会饿,饥寒交迫她受不了,就得入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争斗就不可避免的会受伤。

好一点儿呢,她自傲的这身皮子就会受点损,如果坏的话,就得一切从零开始。

从恶心的怪物,人人喊打,整天东躲西藏的茹毛饮血,直到自己长成个人样儿。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世间于她来说,就像一个无形的铁笼,困住她不得解脱。

夏明光叹了口气,真真儿的觉着自己又委屈又可怜。

看,这次又不晓得惹了啥事儿,被弄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老怪物在对自己时很是放纵的,想啥来啥,顺心意,吃喝玩乐很会来事儿,从不委屈自己。

老怪物活了这么久,当然,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她也略通一些,还算有些本事在身上。

奇的就是,她好像就从来没忘记自己叫夏明光……好像这名姓就刻在骨头里……

夏明光盘腿坐在破烂的床上,龇牙咧嘴咬破食指,费劲儿挤出来点血,抹在眼上,两手结印。

过了半响,她睁开眼,一阵头晕目眩,不过好在,心里有了搞钱的法子……

又过去几天,这天是一个小雨纷飞的天气,谢元推门进来,勾腰驼背,小媳妇样儿的走到夏明光身边:

“明光,有眉目了”

“嗯。”夏明光及拉着鞋,慢吞吞的走到谢元跟前,才问道:

“怎么样?”

“六合巷里的何家六少爷确是得了厉害的怪病,请了好多大夫,现下眼瞧着不好了。”

“好,你,去办我,交代的事”她从垫子下抽出一个单子:“换,干净衣服,找个,识字,的人,买。”

这个东西说话磕磕跘跘,谢元不敢笑一声,只把单子接过,

看一眼,认不得一个字,按吩咐又出去了。

谢元忐忑,这妖物是真要去治病去?不是吧,不祸害人他就阿弥陀佛了。

满肚子的编排,谢元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畏畏缩缩半天。

最后咬咬后槽牙,顶你个肺!只要不是害自己,管他娘的。

夏明光冷眼看着,这个小乞丐,肚子里想着啥,她可清楚得很。

不过,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身体还没恢复完全。

脑瓜还没法儿好好指挥身子,包括说话,全是慢吞吞的,一快了就磕巴。

夏明光觉得,这是配不上她的通身气派和又嫩又鲜的皮子的。

只能一切慢慢来,可这也容不得她慢慢来,她残废成这副模样,也还要赚钱养活自己!

哦哟!想想就太委屈了,不能想,不能想,不然会发疯尖叫的!

这世间对女子管束很严苛变态,有他也行走方便,不然哪个耐烦和个小叫花挤一个破房间。

夏明光把身边周围嫌弃又挑剔的看了一遍,

看看!啧啧……这破屋子,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待了。

想她夏明光,又漂亮又能耐,怎么就在这地方待了呢。

这老妖怪活得久了,就觉得天地之间就她最称眼,最称心,顾影自怜的功夫练就得那是炉火纯青。

……

胡冲刚讨了饭回乞丐窝,就又看见谢元小心关了他那破屋子的门,急色地往外面跑去。

“哎呦……这是去哪里呀?小衰仔!”胡冲斜刺里横出来拦住谢元去路。

他比谢元大个三两岁,长得高壮,满脸横肉上布满坑坑凹凹,眼神邪秽阴狠。

“好狗不挡道!”谢元使劲搡开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胡冲刚想发怒,却没抓住那衰仔,转念琢磨琢磨,往破屋子看去,嘿嘿嘿!这不久总宝贝着这破屋,莫不是藏了银钱?

这样想着,他走到破屋门前,气拔山河的提脚踹去,破门不堪重负,不负众望的轰然倒地。

转了个角,胡冲就看到一个小娘们坐在那破窗前,她听了响动,惊得站起身子来,一步步往阴暗出推去。

好嘛!这一看,我的娘哎!胡冲的脊梁骨儿都酥了,真是又嫩又鲜,白花花的皮子,红润润的嘴儿。

“仙女啊,真是……”说着就往夏明光那边猥琐地逼近,如饿虎扑羊。

胡冲早前趁着天黑,弄过十里巷子里的一个寡妇,做过那档子事儿开了荤。

这时候见了漂亮娘们哪里还迈得动腿,邪气冲上脑瓜顶,见只有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独自在这个破烂窝里,满脑子里就只想着弄一弄了。

夏明光见来人又丑又恶心,多看一眼都嫌他戳眼睛,还一副色眯眯的污秽样子,一下子怒由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本来这老怪物从偏村到现在的乞丐窝,那是人人喊打,比狗不如,过得很是不尽人意,心头正不痛快着。

老怪物觉得自己十二分委屈,言行举止慢吞吞地也作威作福不了,非常窝火,这不知死活的蝼蚁居然打量自己好欺负。糊里糊涂撞她手里,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哼!简直不知死活!

正好拿他练练手。夏明光慢吞吞地动了鲜妍的唇,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术语,伸手向胡冲方向指去,口里轻叱一声:

“缚!”

胡冲立时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现自己张开嘴巴叫不出声,顷刻身边就聚集了无数阴测测的东西,嬉笑地在撕扯他的肉……

胡冲瞪大眼珠子,那个女人小女孩子的身量,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显得天真、残忍、诡异!

她的脸木讷讷的盯着他被这些东西啃食,黑沉沉的眼睛几乎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被撕咬成一架白骨,最后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灰烬……

夏明光走过去,用脚慢条斯理地把灰磨平在土里,又慢吞吞走回凳子上坐着。

她百无聊赖地伸手在眼前比划活动着,捏捏手指,扣扣指甲缝,玩弄着自个儿的手指,嘟着嘴,红菱小口里娇娇地呢喃着:

“唉!太可怜,还是生疏,得很呐……”